《时光小店》第88章


林父看向杜诺,却发现杜诺也正好朝自己看来。杜诺极有礼地对他点头一笑,不疏不亲,恰到好处。他若没有在联盟里目睹那些事儿,一定会以为眼前是一个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富贵却不张扬,有识却不傲慢。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心生喜欢。然而现在,他这个长辈对杜诺这个晚辈却是一点儿爱怜的感觉都没有。
这样的人会让你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他的年龄,而把他放到与你同等,甚至高于你的位置上来对待。
这一群小孩子,都是这样。这不是幸事。
一路随着大卡车摇摇晃晃,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颠得“荡漾”起来。谭潭比不得其他几个大老爷们儿,虽然不至于上吐下泻,脑袋却也晕乎乎的,像被人塞进一团棉花。
卡车到得县城,在一个店铺门口停下。这儿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但人来人往也不少。看见这帮人从卡车上抬下个人来,好奇的人们自然不免多看两眼。谭潭只得把冯芜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很应情应景地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密的小情侣。这样总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居心不良。
店老板显然跟村长很是熟悉,一边让老板娘给一行人端些水出来喝,一边还帮着一起卸货。有徐老板、林父、杜诺、叶孤舟这几个免费劳动力,一大卡车农货不消片刻就卸载完毕。谭潭注意到这家店旁边有一个卖报纸杂志的小摊儿,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子上摆出各种各样巴掌大的小书。虽然杂,但好在整整齐齐。生意似乎很冷清,摊主大叔把裤腿卷到膝盖,仰面倒在一张老爷椅上,手里举着一张四页儿摊开的大报在那儿看。他时不时抖一下报纸,崭新的纸面便扑棱棱儿一阵响。摊主大叔脚边一条大黄狗乖乖顺顺地趴着,耳朵耷拉着,眼睛也一动不动盯着那张报纸,好似它能看懂一般。果然,主人什么派头,狗就有样学样。
“嘿嘿…”摊主大叔不知道看到什么,嘿嘿笑着拿下报纸,一叠一叠把它折回原状。一转头,见这边儿有个小姑娘正盯着自己,他了然似的,拿着报纸走过来:“小姑娘你也喜欢他啊?也是,他歌儿唱得好,咱这个岁数儿的都喜欢得不得了。给你,算叔叔送的,不要钱。”谭潭感到莫名其妙,接过那张报纸,看着大叔哼着歌儿背着手摇头晃脑往里屋走,外面的摊儿就剩条狗守着。那歌的调子像民歌,热情洋溢,又不像民歌,悠长回转,曲如绕肠。随着他越往里走歌声就越渺远,最终消失不可闻。
谭潭犹自纳闷儿,徐老板正好走出来,看她样子以为她是有什么心事儿,于是蹲下来架起冯芜,不忘说:“别多想,我们很快就能回荆川。回去后你仍然可以过回你原来的生活,和我们…划清界限。”他架着冯芜往里走,到门口再次回过头来,带着些许歉意,说,“很抱歉。”谭潭没答话,他便轻轻叹口气,转身进屋。
谭潭这才站起身来。过去的这段儿日子可真是混乱,弄得她都有点儿不知时日。刚才蹲着倒不觉得凉,这么一站起来明显就感到寒气乱窜,应该已经是月末时候吧。她打开报纸想看看日期,眼睛却仓皇地被一张脸占据。这张照片特别大,几乎占据整一块儿版面,使人觉得照片上的人似乎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白衬衣,黑色休闲裤,照片里的人跟她印象里的一样——她曾像许多人一样坐在电脑前痴迷地看着他唱歌的样子,陶醉在那声音里。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她想着要找个形容词来形容,一眼却扫到报纸上的一句话——他的声音被“君子”们推崇为“能让天使哭泣,使魔鬼圣洁”。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句话。
“小姑娘,怎么还不进来啊?”老板娘操着小县城特有的方言,站在门口亲切地问一句。谭潭一扬笑脸:“这就来。”匆忙再把报纸折起来之前,她只来得及扫一眼醒目的大标题——“君子”福音,孟君回归?
第九十二章 老二的名字
只在这儿休息片刻,和村长、店老板、老板娘告别后,几个活人就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匆匆登上开往荆川的大巴车。
是日黄昏,荆川。
酒吧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行人若仔细点儿瞧,就能发现里面时不时的就有人走动,晃晃悠悠,忽进忽退,像只徘徊的孤魂野鬼。陆阿黑和陆阿白几乎是轮流地你瞧一趟我瞧一趟,看到个人影从玻璃门外过就咋乎一番,弄得老二很是头疼。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一圈干燥的嘴唇,蛇信子一般上下挑动,探一下又收回去,发出“咝咝”的声音。突然不知是陆阿黑还是陆阿白一声尖叫,两个身影同时往门口跑。
老二以为这两人又是看见什么人过去所以这般惊诧,刚想出声呵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双瞳一瞬间放大,即便在黑暗中眸子里也光彩熠熠起来。“老二!”
“啊——老板!”
“阿黑啊,你…”
“啊——芜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芜哥哥,你别吓阿白啊!”
“阿白呀…”
“芜哥哥——你不能死啊,你怎么可以丢下阿黑不管…”
“阿黑啊,他…”
“芜——哥——哥——”
一锅乱炖的声音。徐老板甚是憋屈。
阿黑阿白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嘿咻嘿咻把冯芜给弄进来。白剌剌的灯光“呼哧”一声大亮,几个老二不曾见过的陌生人跟在徐老板身后走进来。老二本能地瞳孔一缩,极紧张地盯着来人。徐老板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放心,都是自己人。”然后顺势一扳他肩膀,说,“咱们下去说话。”“嗯。”
杜诺留在最后,按下开关,灯瞬间熄灭。酒吧外面,夜色渐浓。门口“暂停营业”的牌子被风“路过”,悠悠地转半个身,然后再晃晃悠悠转回来。牌子左右翻转间轻轻碰触玻璃墙面,那玻璃上暗淡的影子一会儿和牌子亲吻,一会儿四转分离。我们知道,它定终结于暮色——没有光,自然也不会有影。
花并不懂得浪漫,所有热烈、神秘、高贵、典雅、清新,不过人强加赋予,也不管它愿不愿意接受。人的感情是丰富的,单靠自己根本就无法表达,于是只能这般强加于物。
谭潭把刚买来的花插进花瓶,高低摆弄一番,再退后半步看看这插花的效果。花叶缝隙间,人的五官、肩膀、胸膛被切割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小方块儿。老二站在吧台后调酒,动作不算优美却也算得上娴熟。手起手落,杯推杯转间,看得人颇为舒畅。
徐老板曾对她说过,回到荆川以后她可以过回她原来的生活,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不想再与他们“那类人”扯上关系,那么他们也就不会打扰她的生活。然而她终究还是出现在这个酒吧。
谭潭对徐老板说的是:“我一定要见到雀子。”徐老板什么也没说,不挽留,不拒绝。
刚回荆川的时候,生活简直一片混乱。爸妈苦苦联系她未果,以为她出什么意外失踪不见,在她离开后第二天就到警察局报案。寻人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校方也是急得团团转,可多方打听就是一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有人说她“失踪”那天曾看到有两辆出租车在路上狂奔,有人说那天在荆川市郊电闪雷鸣,天气古怪。警察循线索查去,但最终一无所获,就连那所谓的“追逐的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找到。
事情后来怎么样呢?谭潭并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徐老板对她说:“一切办妥。”一切什么呢?办妥什么呢?她并不特别关心。真正让她头痛的是怎么跟爸妈交待。最后是老二出的主意。
她调整一下插花的位置,不再透过花叶间的缝隙,而是直接看向老二。这人不知为什么并不怎么说话,平时一张脸总是硬得像岩石,面无表情,嘴唇总是紧紧抿着。他看起来年龄并不比自己大多少。
那天老二给她出的主意是这样的:她不是失踪,而是陪同学到乡下去看望亲戚。一时贪玩儿,就没记得跟家里打招呼。当然,去的不只有她和她的同学两个人,还有同学的爸爸。现在那个同学还在乡下,就住在亲戚家。同学的爸爸——林雀子的父亲,郑重地跟她父母道歉。爸妈在人前自然大度,事情便就此揭过。虽然她人后不免被狠狠训斥几番,但这事儿总体还算蒙混得不错。
“老二,我一直听徐老板和冯芜叫你‘老二’,却不叫你名字,为什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是的,冯芜已经醒来。回来的第二天,酒吧就迎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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