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第46章


他冷着脸叫道:“余墨白。”
余墨白回头看他。
“将军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齐深与他对视,正色道,“他怎么处置柳先生,那是他的事,无论你我都无置喙之地,明白吗?”
他存了些提醒的意思,嘴上没有留情。余墨白被他说得脸色发白,点点头,收起了那副看热闹的模样,可怜兮兮地背着手认错:“对不起齐大哥,我以后不这样了。”
齐深见他也不嘴犟,语气软化了些。
“我这话并非是针对你,只是……”
“我知道的,将军的事轮不到我们插嘴,柳先生无论如何也是将军的座上客,我不该那么说话。”
余墨白低着头抢白一通,再抬头时眼睛已有些发红:“齐大哥,我知错了。”
他语气诚恳,模样看着又可怜,齐深叹了口气,又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伸手推着他往回走。
“该给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吧。”
柳易被宫季扬放在榻上,眼看着宫季扬用绸缎绕过他的四肢,然后从软榻四周取出什么东西,隔着缎子将他拷了个严实。
宫季扬的动作很熟练,像是曾经重复这个过程无数次,甚至取镣铐的时候都没有低头。他将柳易铐在榻上,又替他盖上旁边的棉被,这才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一直封住怕你经脉逆行,还是解了吧。”他冷着脸解释一句,见柳易悄悄在被子下动了动手腕,又补充道,“别想逃,我会让人在外头盯着,你跑不掉的。”
柳易僵了僵,把手又缩了回去,低声道:“我没想跑。”
他躺的位置不对,枕头硌得他脖子生疼,可他不敢再动,生怕宫季扬以为他要跑。
宫季扬嗤笑道:“刚才你和杭杭的对话我可都听见了,没想跑?”
屋里点了炉子,暖融融的,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了扔在一旁,又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丢到柳易手边。
“这信还你。”他说,“解释一下,我爹的冤案是怎么回事?”
柳易犹豫着拾起信展开,却发现信纸的大小不对。
他抬头看了宫季扬一眼,手指捏着那张皱皱的纸条,不答反问道:“这信是谁给你的?”
“你用不着管。”宫季扬冷冷道。
“信少了一半,”柳易有心想要让他知道这事,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苦笑着说,“虽然……也不是重要的那一半。”
他喉咙干涩,只觉自己像个百口莫辩的死囚,没杀人却死无对证。可仔细想来他也没什么可叫苦的,即使信少了后半,前半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消失——那些确实都是他亲笔写的,说到底,他确实就是个奸细。
宫季扬却皱了皱眉:“什么一半一半的?”
“没什么。”柳易笑了笑,“我给你说说你爹的事吧,本打算过一阵再告诉你的。”
他想先核实这消息再找机会跟宫季扬说,可眼下这样的情况,再瞒下去也没意思了。
他把沈无青在信中说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宫季扬,权当是一点补偿。可宫季扬听过后却没什么反应,像是他说了个不甚好笑的话本故事,冷淡地转身去沏茶。他沏好了茶端到榻旁,却不将杯子递给柳易,自顾自地喝起来,任由另一杯热茶在手边放得凉透,他才端起来倒在一旁的痰盂里。
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他扭头去看柳易,似笑非笑地问:“这算什么?”
柳易垂下眼帘,他也认为不算什么,毕竟宫老将军都过世十多年了,宫季扬做了这些年的逆臣之子,早已不将这名头放在心上,现在平反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也只是能在他爹坟头上柱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罢了。
“至少能还老将军一个清白。”他低声道。
“老子欠的债,儿子来还?可还给谁呢,我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顾怀想翻个案打发我了事?”
“我不知道三王爷是怎么想的,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柳易轻轻叹了口气,“他能为燕王府惨案延迟一月登基,应当不会抱着打发你的心思来为你爹翻案。”
“你倒是向着他,”宫季扬盯着他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看,闻言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也对,你和他的军师是一伙的,怎么会不向着他?”
“我和顾怀素未谋面,断没有无缘无故帮他的道理。只是纵观朝内朝外,现下能将龙椅坐稳的人只有他一个,为了黎民百姓着想,我……”
柳易本想说“帮理不帮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和宫季扬还算哪门子亲?
“怎么不说下去?我还想多听听柳先生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宫季扬哪里知道他想说什么,全当他是词穷了难以辩驳,“为了黎民百姓在我这儿演了好几个月的戏,真是难为你了——哦,演戏是你的本行,也算不得难为,演得挺好的。”
他的话像针似的,扎得柳易心口一疼,难受得很。
“我若是真有那么好的演技,定会早早寻个借口脱身。”他将信纸捏作一团攥在手心里,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也不觉得疼,“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可我也不全是骗你。
“至少我的心是真的。”他低声说。
他对自己的立场心知肚明,说这话宫季扬多半也不会信,可他没说假话,否则他离开军营时根本不会带走宫季扬的锁。
宫季扬的眼睛像长在了他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起来。
“柳长明,你说这话心虚不心虚?”
他欺身过来,一只手抵在柳易心口上,一字一句地问:“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心虚不心虚?”
柳易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语气平静。
“我不心虚,只有这一点我不心虚。”
他伸手入怀,动作别扭地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宫季扬眼前将盒盖揭开。
“若是我心虚,当初就不会收下这个。”
宫季扬低头看了盒中的长寿锁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柳易被他铐着双手,他靠得又太近,为了不让镣铐碰到他,柳易自己的手腕被硌得生疼。他正要开口说话,宫季扬却猛地劈手夺过那盒子,将它远远丢到了墙角。
“这东西你还留着做什么,不过是孩子的玩物罢了。”宫季扬盯着他的脸,像要从他脸上看出字来似的,“唱戏还唱全套,柳先生果然是名角儿。”
他俯身近乎报复地咬住柳易的嘴唇,在柳易疼得下意识地退缩时捏住他的下巴,冰凉的手指像刀似的抵在他的下颌,嘴上却温柔了些,舌尖描摹一阵嘴唇的轮廓,又将柳易唇齿间的血腥味扫走。最后他放开了柳易,在他耳畔低声道:“既然这全套里包括了亲嘴儿,那我再做点别的,想来你也不会推拒?”
柳易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掉到角落里的木盒上,垂下眼帘没作答。
他越是沉默,宫季扬心里的怒火就燃得越盛。他捏着柳易下巴的手指愈发用力,几乎要将骨头捏碎,柳易却只是看着他笑了一笑,艰难道:“你不会的。”
“我不会?”宫季扬松开了他的下巴,却将手移到了他的领口上,“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我认识的宫季扬不会这么做。”柳易轻声说。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却满是笃定,仿佛吃准了宫季扬不会拿他怎么样。
宫季扬恶狠狠地盯着他,足有半柱香后,他愤怒地将柳易推到一旁,摔了桌上的两个杯子,怒气冲天地离开了。
柳易听着他将门“砰”一声摔上,视线又落在角落里。
他就静静地靠在墙边,游魂一般无声坐着,等杭杭背着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时才轻声开口道:“能替我把你脚边的盒子拾起来吗?”
天已经黑了,屋里却没有点灯,杭杭推门时还以为柳易睡下了,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吓到你了?对不住了。”柳易在黑暗中道,“我行动不便,得让你替我捡一下。”
“先生……”杭杭期期艾艾地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弯腰替他拾起了那个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他手边。
她站在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柳易四肢上的镣铐,觉得自己像做了件坏事,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啊,我带了饭菜过来,都快凉了。”
她手忙脚乱地先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又去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将饭菜一样样摆到桌上,期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茶杯碎片,绣鞋踩在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抬头去看柳易,那人却没在看她,而是慢吞吞地拾起手边的盒子,打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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