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第112章


郑斯琦中途来了一趟,把正替人粘假睫毛的乔奉天塞进了后台的茶水间,看着他洗干净了一手的眼线膏美目胶,给了他两只剥好的水晶粽,一个红豆馅儿,一个渍梅馅儿。乔奉天问他哪儿来的,郑斯琦一指门外——系主任放血,自己买来发的。
“你们班姑娘化完个顶个儿的漂亮。”乔奉天咬了口渍梅的,表皮冰凉软糯,里头嵌着团搅碎的梅肉,貌似还掺几朵渍樱花,抿在嘴里有淡淡的酸咸,“人也都好。”
“学习也都不赖,保研保走了十二个。”郑斯琦附和。
乔奉天冲他比了个拇指。
毕业汇演晚上六点半正式开始,开场前五分钟,大礼堂门口人头攒动站满了入场的学生。外校的也不少,三四十岁端着长枪短炮,一边小心端着手里的家伙事儿,一边跟着熙攘的人流往空阔的观众席中央走。
郑斯琦把自己的工牌夹在乔奉天额衣领上,嘱咐乔奉天去坐前三列的教师席位。乔奉天嫌扎眼不乐意,郑斯琦没辙,带着他去寻了个犄角旮旯的座位,视线稍偏,好在靠前,舞台大致整体还算能看得清楚。
郑斯琦正准备回后台,将将转身,乔奉天便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就我……我一个人啊?”
乔奉天四下环顾,偌大的礼堂,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面孔都是生的,一想自己算是外人,难免嫌自己格格不入,心里尴尬。
“我等下上台,结束了就来找你。”郑斯琦捏了捏乔奉天的手,抬了抬他细溜溜的尖下巴颌,“等着我。”说罢蹲下没进阴影里,身形纳进众人的视野盲区,“亲一下。”
乔奉天吸了口气,低头在他嘴上飞快地贴了一下,“好。”
惊喜,乔奉天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刻意地不去想这个词儿。想象与想象之间,因为观念差异,总是隔着一层或浅或深的罅隙。郑斯琦的惊喜未必能真正达到令乔奉天不可置信的境地,乔奉天脑海里幻想的惊喜,郑斯琦也未必能做到不遗余力。
两个人在一起,矛盾源起,往往就在于一方过于专注于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感受,而在愉悦度未到达心中量杯的满溢点后,恼羞成怒,以致忽略事件本身最原本纯粹的意图。得之我幸,不在心中无限地拔高期许的标点,收到多少,就珍藏多少,喜欢才够保鲜长久,下一次才值得期许。
这是俩人之间的第一次,像是在众人之间耍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把戏。
做足了十二万分的准备,却依然在男女主持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报幕之后,帷幕拉起,看着无舞台中央的郑斯琦时,心悸不已。
少年式的白衬衣,浅蓝水洗的牛仔裤,吹得松散的黑发,摘了金属的框镜,竟换了一只深棕框;“啪”一声开关开合的动响透过扩音传递向巨大的观众席,两束天排灯的追光合拢,温融地罩在郑斯琦颀长的身影上。
那样挺拔年轻的姿态,如同青山白云,风烟俱净,晴光万里,乔奉天几乎看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愣愣地在拐角位置坐直身子,听耳边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人文的观众席上,立刻像一抔凉水撒进了油锅,激起一阵沸腾的喧嚷。乔奉天看不少学生一面站起喊“男神”,一面朝舞台上吹起了流氓哨。
其中某个姑娘一声“男神”喊得时机太过恰好,高亢激昂地猛响在了掌声的间隙之中,极突兀地在观众席上空回荡开来,于是立刻引起了一阵善意的哄堂欢笑。
舞台上的郑斯琦像一棵气定神闲的高树,像三毛说过的那样——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中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他的身边,就像长途跋涉后归真返璞的最终去处。
郑斯琦由左至右看过来,微笑着抬手,竖了根食指贴在了嘴边。
观众席随后禁声,乔奉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张三的歌,送给即将跋涉的你们。”他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和你。”
是李寿全的老歌,承载了小人物的梦想,被无数人翻唱,民谣经典中的经典。前奏如同山间流水,由高至下地轻快流泻,泠泠七弦上;若感性一些说,乔奉天似乎能触见此间清凉的微风。
追光下的郑斯琦扶上手边的立式话筒,轻轻开口,这首活泼而满怀希冀的曲调就缓缓被唱响,洋洋盈耳。背景的吉他独奏被刻意调的不大,郑斯琦的略沉而不拖沓的嗓音更为凸显,乔奉天仔细听,听得清他每一句词末,微扬上挑的悠扬尾音。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夏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郑斯琦打着响指,神色温柔,面对着昏暗的观众席,竟也能始终对着乔奉天在的角落方向。与其说唱给众人,莫不如说这歌本身就是只能哼唱给一个人听的,绵言细语,意态美好的情歌。
歌词真的写的太没有包袱了,不顾一切,无所畏惧,索然又坦荡。可无论怎么听,歌里都有拂旧的意味。拂去蒙尘的过去,把难梳理的凌乱过去一刀斩断,去自头规划明天的课题。两人一起,就能有所希冀,就能从头开始。
乔奉天低了下头,听得自己心里像煮沸了一壶水。
半阕唱完,响着间奏,观众席猛然又一阵欢呼沸腾;乔奉天抬头去看,看见郑斯琦正在吹着一只口琴,技巧娴熟,姿态沉静,澄明如水晶。
他今晚把所有姑娘心中深深埋藏的,那样一个幻想中的学长形象滴水不漏的成功演绎,临了为老不尊的耍了一次帅,名副其实的芳心纵火犯,叫谁不心动。
事实上在许久之前,乔奉天的心绪就因他而不再潇洒独立了。也因他,自己体味了关于喜爱这件事中,最悱恻的牵痛,最无端的自我质疑,同样最深刻的一往无前。他曾以为的,干涸到无法给予的情感再一次徐徐丰沛起来。
从遥望到步步走近,从仰视到平视,再到最后,把他深深拓印在心里。回头看过程,其实短暂,只是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厚重,给了人漫长的错觉。
乔奉天其实被感动的想哭,但觉得还忍得住。
第102章 
又是在茶水间。乔奉天合上手机猫腰走离了观众席,推开绿色通道的门时,被舞台上的聚光灯闪了一下眼。郑斯琦正环臂倚在洗手池边,见乔奉天远远走来,那笑模样儿既像洋洋自得,又像志在必得。
乔奉天手插进裤兜里,难得戏谑地挑高眉,“你打算去哪儿流浪啊?”
郑斯琦的牛仔裤,居然像个习惯耍帅的小男生似的,往上翻折看似不经意,其实花了心思的两道。他平常的衬衫也总要工整地扣到顶端,今晚“不规矩”地敞了两颗,裸着清晰可辩的喉结。
“知道去哪儿的流浪,那还叫流浪么?”
乔奉天皱鼻子点点头表示赞同,过会儿笑起来又问,“你这个年纪谈流浪,是不是有点儿太没责任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郑斯琦话里一副“爱谁谁”。
“那你跟谁啊?”
“谁现在搭腔我跟谁。”郑斯琦把手朝他一伸,“跟我走吧,咱明儿就订两张飞机票环游世界去,怎么样?”
乔奉天看他眼底的那层不明显的期许与专注,在心里珍而重之地说了“好”;紧接着便往他手掌上“吧唧”一拍,打了个脆响,“醒醒吧郑老师,明儿还得给你车子加油呢。”
“那你觉得好听么?”郑斯琦把人扯进茶水间的小隔间,半合的铝门遮住了二人的身影,阻拦了门外催场与预备上台的,来往不休的学生老师的视线。
乔奉天被他握着双手,上下点头,“好听。”
“你觉得我今天帅么?”
“特别帅。”乔奉天怕他尤嫌不够,满脸真诚地紧接着补充,“帅哭了,帅到飞起。”
“哎行行,说的越多越显假。”郑斯琦低头,“那你喜欢么?”
乔奉天笑了一下,思考了片刻便张了张嘴,一个字儿没说又转开头乐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喜欢问些让人难以……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问你喜不喜欢歌,又没问你喜不喜欢我,很难回答么?”
“歌喜欢。”
“那人呢?”
“……”
也喜欢。
如果理想与生活相去甚远,又暂且被桎梏只无法摆脱,那么就把他姑且寄托在歌声,或是闲余时的梦里吧。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