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晚十点半》第34章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台阶一直都在这里,错的是他。
岑缺走了之后,叶勉迷迷糊糊地又回了卧室睡了个回笼觉,睡着之前他还想着等醒了得去找岑缺,趁着中秋最后一天假期,帮着对方把行李收拾一下,说什么也不能继续在那种地方住下去了。
太乱了。
叶勉怕岑缺被那些人给带坏了。
结果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叶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
他赖在床上拿过手机翻了翻信息,除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群里发的无关紧要的废话之外,就只有傅唯一昨天半夜给他发的消息。
傅唯一也总算是弄明白了岑缺不肯跟他们相认的原因,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叶勉想了想,给他回了个电话。
“他跟你在一起?”傅唯一问。
“没有,早上就回去了,说有事儿。”叶勉从床上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自己弄了杯热水喝,“我其实挺能理解他的,昨天我们不是遇见你爸妈了么,后来他跟我说了挺多,听得我心里直难受。”
“他说什么了?”傅唯一紧张地问。
叶勉喝了口水说:“就是这么多年过得挺不好的,他的生活跟你的生活有着强烈的反差,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配不上傅修杰那个名字,说到底,他太自卑了。”
“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自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啊!”傅唯一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是亲兄弟,虽然我一时半会儿不想回那个家了,但爸妈还是爸妈,我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想跟家人相认。”
“哪能人跟人都一样呢?岑缺这人,你看着他好像是铁打的,但其实特别敏感,他害怕的事儿挺多的,慢慢来吧。”
“你跟学长说得一模一样,”傅唯一嘟囔,“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等会儿得回家一趟。”
“回家?”
“对啊,嘴上说着不想回去,但是昨天他俩碰见我哥了,估计这一晚上都不能睡觉,我哥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想通呢,我不得回去安抚一下他们?”傅唯一叹气,“我何苦呢我!”
说完,傅唯一挂断了电话。
叶勉笑笑,放下手机,洗了个澡,吃了口饭,换好衣服,慢慢悠悠准备出门去找岑缺。
他刚一打开家门就看见一个小纸盒放在门口,就像是当初岑缺换手机时的情景再现。
他皱着眉弯腰拿了起来,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个钥匙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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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有种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岑缺在自己家门口放东西也是这样,归还跟他有关的一切,然后消失不见。
盒子里的信还没拿出来,叶勉已经开始手心出汗。
他端详了一下那个钥匙扣,发现这并不是自己送给岑缺的那个。
两个钥匙扣一模一样,但当时他特意让店员在那个小锁头上面刻了岑缺的名字,而这个,是刻了他的名字。
叶勉看到这个之后,松了口气,笑了,他觉得这可能是岑缺想送他礼物,但不好意思当面拿给他。
“真会吓唬人。”叶勉拿着东西回到屋里,准备看完那封信再去找岑缺。
然而越看越不对劲。
礼物是真的,岑缺话里有话也是真的。
就像之前岑缺说的那样,他没上过什么学,这封信上的字写得很幼稚,字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学生咬紧牙关认真写下来的。
在信里,岑缺说为了写这封信,他特意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遇到不知道怎么写的字,就去翻字典。
看到这里的时候,叶勉想象着岑缺坐在群租房里握着笔认真写字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可是继续往后面看,他的眉头紧锁起来。
今天的岑缺无比坦率,他向叶勉坦言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自卑又忐忑,他胆小如鼠,不敢面对自己的愚笨和潦倒。在最开始,他是迫切想要回到自己家人身边的,而且这种情绪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
在过去这么长时间里,在他八岁开始的另一段人生里,他无数次试图逃离那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他被送到那里,以三千块钱的价格如同商品一样被卖掉。
他永远记得那个把他带离原本生活的男人的长相,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以命换命,跟那人同归于尽,因为,那个人早就毁掉了他。
他也永远记得买下他的那对夫妇的长相,看起来淳朴忠厚,女人一见了他就抱着叫儿子,他不停挣扎,她一边掐他一边笑着骂他不听话,男人连连跟人贩子道谢,说人贩子在为祖上积德。
他被那对夫妇带走,绑着手脚扛进了破旧的土屋。
他被告知那将是他未来生活的家,他们是他的爸妈。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家,他家里干净整洁,有沙发和电视,有喜欢趴在他身边睡觉的弟弟。
他也知道,他们不是他的爸妈,他妈妈温柔爱笑,喜欢变着花样给他们兄弟俩做好吃的,他爸爸也疼爱他们,一有时间就陪他们玩。
那时候,一家四口经常一起出去玩,去公园放风筝,去外地旅行,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羡慕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生,突然被剥夺了。
第一次逃跑在八岁,他被打得体无完肤,那时候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买卖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来养,而且,一整个村子都这样,半数以上的男孩都是买来的。
他那次逃跑失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同村的人撞见,抓着他给送了回去。
无休止的挨打挨骂,他绝食以示抗争,然而那对夫妻为了不让花的钱打水漂,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粥。
他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每天被锁在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小仓房里,在黑暗中,他一遍一遍复习着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样子,生怕因为眼前的噩梦而忘了那些美好的人。
他太想念他们了,想被他们抱抱,想在他们身边放肆地哭一场。
他想掐掐弟弟的脸,抱怨说都怪你让我去给你买刨冰。
但是抱怨之后,他还是要跟弟弟抱在一起,跟弟弟说但是我不生气,等会儿你也给我买个刨冰我就原谅你。
他幻想着他们的重逢,没想到幻想了二十年。
岑缺好几次差点就死了,要不是那对夫妻对自己的三千块钱有执念,他可能早就成了埋于田地的白骨。
他浑身是伤,大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到了后来,他终于意识到,只要他们活着,只要这个村子还在,他就挣脱不了,无法离开,想要活着跟爸妈弟弟见面,只能假装屈服。
于是他学乖了,十五岁的时候终于肯放弃对“傅修杰”这个名字的执念,为了活命,他当起了岑缺。
他管那两人叫爸妈,主动干起农活,百般讨好他们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
他计划着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
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一场大火烧死了为他制造噩梦的人,当时他其实就站在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可他没有救火,只眼睁睁看着。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两人谁更罪恶一点,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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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经历过苦,就永远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会有多苦。
你没有经历过恶,就永远不知道有些人的心能有多恶。
叶勉看着岑缺一字一句写下的那些话,每一撇一捺都好像是尖刀利刃划在他的血肉之躯上。
竟然是这样的。
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
叶勉不是没想象过这些年岑缺是怎么过来的,但他总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如今的岑缺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那就意味着,起码还说得过去。
然而事实上,是他太天真。
哪可能“还说得过去”?
岑缺身上的疤,还有看向别人时永远带着防备的目光,这些无一不透露着他其实过得并不好。
叶勉看到这里,放下信,起来喝了一大杯水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也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心脏却像是被封在了冰窟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重新坐回去,继续往下读。
岑缺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些事说给别人,他所有的不堪和丑陋都暴露在了这里面。
那些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如同醒不来的噩梦一样的过去,是他最想擦去的。
但是,叶勉是他的意料之外。
看到这句话,叶勉笑了,一手拿着信纸,一手轻抚着那个钥匙扣。
岑缺不是个容易情感外露的人,相比于表达,他更喜欢隐藏。
他说,永远记得叶勉曾经告诉他,愿意和他分享那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于是在这个时候,岑缺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
坦白了自己难以直面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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