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引·有凤来》第150章

孟知来感到自己离强光越来越近，而眼前的大司命越来越小——她似乎正在远离这个世界。
下一瞬，猛然闭眼，被切断了与那个世界的联系。
再睁开眼时；　庞大的日晷清晰可见，轮｜盘边缘的刻度根根分明；　阳光倾泻，轮｜盘中央的石柱投射下来的阴影按正常方向正一点点移动着；　比上一次看到移动了一小个刻度。
如果孟知来没看错的话；　一小个刻度应该指的是一个时辰。她于日晷中经历了一世；　在现实世界只是一个时辰的流逝。一个时辰短到不过是命运的一眨眼，却也足以让引发时光倒溯、揭开封印的眼泪风干。
脸颊没有留下一丝眼泪的痕迹；　但不代表没有事发生。
知仪依然躺在孟知来怀里；　安详、乖巧，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孟知来静静地抚摸着她的眉；　她的眼，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半响的安静后；　只听“刺啦”一声响；　在偌大的熠暄楼格外清脆。
孟知来撕破半截衣袖；　将知仪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外衣脱了下来；　盖在知仪身上。外袍宽大，将知仪整个人覆盖进去。在确保了知仪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露在外面后，孟知来横抱起她；　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从外面久推不开的门突如其来打开，守候在外的人着实吃了一惊。对于一个时辰前的变故，青鸾坐立难安，她的青羽刺应当是刺中了人，只是不知道刺中的是谁，刺得重不重，伤得深不深？
当青鸾看见她认识的知仪公主安然无恙地从门里走出来时，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公主没事，不然她的罪过可就大了。那么……被刺中的便是叫孟知来的女子。想到这，青鸾愣了一下，果真如此吗？知来、知仪二人太过相似，她分辨不出来，刚才只是下意识地从装束打扮上认为走出来的是知仪公主。
“知仪公主？”青鸾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对方浅浅回应，神色茫然无措，心不在焉。
“您没受伤就好。那个女刺客呢？”青鸾边问边探头往门内看去。
对方瞥了瞥青鸾，将横抱在手里的事物轻举示意：“她在这里。”
听她这样一说，青鸾怔住，刚刚匆匆一瞥看到她手里用外袍盖住的东西，着实没想到她竟然就被盖住外袍下面。
“这……”
“她死了。”声线平滑而清冷。
“啊……”青鸾倒吸一口冷气，迟疑道：“是中了我的青羽刺吗？”
那人点点头：“是，不过应当不全是因为你的刺，我打她的那一掌用了全力……”
青鸾明白对方指的是先前的一掌。刚才她亲眼看见，知仪公主对着孟知来的胸口狠狠劈下，带起的掌风吹得她连站都站不稳，可想而知这一掌的力道。那一掌下去，孟知来直接栽倒，身负重伤。不料这时知仪公主放松戒备，孟知来还想爬起来袭击，她才不得已祭出旋风、掷出青羽刺。
“青鸾啊，”青鸾听见长公主低低地唤着她，声音说不出地难过：“刚才是她要杀了我，可她死了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呢？”
青鸾叹了口气：“公主，您别自责，也许是因为你们长相一样，所以格外怜悯她吧？但她死了绝对不能怪您，根本是她咎由自取。您把她交给我，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就好。”说着，青鸾伸手想把尸体接过来。
“不！”对方摇摇头，“你说得对，我对她确实尤其怜悯，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样。她最后的模样太过惨烈，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鲜血，你别看，会吓着的。”
青鸾仔细打量着覆盖绛红外袍的身体，鲜艳的红色随着衣袍上光线的明暗，像极了流动的鲜血。因为太红了，即便鲜血浸染也是不容易看得出来的，听着刚才的描述，她想象着衣袍底下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有触目惊心之感。
“这衣服……”青鸾看着被撕裂的半截衣袖，轻飘飘地在半空晃动着。
“怎么？”
青鸾道：“没事。这衣袍本是这位知来姑娘的，她以前喜欢得紧……”
是啊，这衣服是孟知来的。青鸾曾亲眼见着孟知来笨手笨脚地在袖口上缝出桃花，这衣服孟知来紧张得很，她是不可能舍得撕开它来擦拭污渍的。
“你怎么知道她很喜欢这衣服的？哦，对了，之前她在凤栖山是由你贴身服侍的，你自然知道。”对方自问自答，末了又补了一句：“估计也只有你知道了。”
青鸾总觉得她这话怪怪的，然而一时间也没想到哪里怪，也没过多在意。
谈话间凤君已带着人赶至熠暄楼。
“您刚才和刺客一起坠入楼里，门又打不开，我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派人请了凤君来。”青鸾解释道。
孟知来点头，这种情况下凤君是应该来，不过他来得不太及时，她们在里面已待了一个时辰了。
“知……仪，你没事吧？”凤君问。
“我没事，父君。”这一声父君孟知来唤得尤为踏实，作为他们的女儿，虽然涅槃后的世界她本该不存在，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始终无法割断。
“知来她……”孟知来看向自己的怀里，哽咽道：“她走了，请您帮她处理身后事吧。”说着，她将绛红衣袍覆盖的身体递给凤君。
“什、什么？”凤君竟少有的失了态。他将知仪接过来横抱在怀里，不可置信地伸手想揭开红袍，似乎不亲眼看见她就没有死去。
孟知来按住凤君的手，摇头道：“父君，还是让知来体面地离开吧。”她恳求着，眼神楚楚。
凤君于心不忍，终于松开手，抱着知仪朝槃若宫走去。
“相信您一定知道怎么做。”孟知来朝着凤君的背影道，继而转向青鸾：“你陪我回房休息吧。”
青鸾将孟知来带到长公主殿，因着知仪常年居住丹穴峰，几乎未在槃若宫里住过，青鸾将公主殿周边的环境，吃穿用度生活所需一应给她介绍了一遍，亦如孟知来☆、第一次到来时。
青鸾临走前，孟知来嘱咐近几天不要来打扰她，她须得好好静静。青鸾见长公主情绪消沉，以为她是因刺客的死去动了恻隐之心，便回应：“长公主安心静养，后面几日，青鸾除了会定期送些食物来，是不会来打扰您的。”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公主节哀顺变。”刚说出口，便自觉说错了，低着头匆匆离去。
待青鸾走后，孟知来身子摇晃，再也站立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她痛苦地捂着腹部，额上汗水涔涔，指尖湿润粘稠，分明有血从腹部渗出来——她受伤了！
手指轻挪，腹部竟有一排小孔，尖刺□□肉里，露出来的部分被齐齐剪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原来孟知来才是中了青羽刺的那个人！
先前青羽刺迸发的瞬间，孟知来为了保护已经受伤的知仪，在风力席卷中始终挡在她面前，一人承受住所有的青羽刺。好在衣服的颜色与鲜血接近，受伤的地方又在腰部有腰带挡着，再加之她极力维持正常面色，成功地没有让人发现她受了伤。
知仪的用意，孟知来全部都明白。从一开始知仪就打算代替孟知来赴死，所以执意不换回身份。只有假的孟知来死了，真的孟知来才安全。而只有让那个人确信死的是孟知来，他才会继续行动。孟知来懂得，自己必须活着，但她又无法眼睁睁看着知仪死去，所以还是毫不犹豫为知仪挡住了青羽刺。
强撑许久，此时再也支撑不住。疼痛感从腹部传遍全身的每个角落，撞击着孟知来，让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
醒来时，孟知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被子盖得服服帖帖。她摸了摸腰间，刺入皮肉的半截青羽刺已经不在了。她松了一口气，安心地躺着又休息了一会。
孟知来依稀记得自己做梦了，又梦到自己托腮坐在丹穴峰的悬崖边，子晔吹着埙，好听得如恋人间的絮语，她不经意间回头，发现璟言正默默坐在她的身边。这个梦孟知来曾经常做，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明白了，那是上一世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而这一世，也许只有在做梦时才会这么快乐了，因为子晔已经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