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心》第124章


“好……”
然而话音还未落; 就先已听得牢中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卫将军——将军如今真是大不同了,不过是来探个监罢了,也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天牢重地,将军说来就来了; 说撵人就撵人,当真风水轮流转呐。卫将军今日一朝得势,天牢里头也能呼风唤雨,可又想过当初老将军被关在这儿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话里多少嘲笑奚落,提到已故的卫大将军,连笙心中一时气结,刚要开口顶回去,转眼却被长恭抬手拦住。
他像是知晓连笙要驳斥秦汝阳一般,一手虚虚挡了她一挡,兼着面上不动声色,只飞快向那狱卒略略颔首道:“先去吧。”
话音低低的,那狱卒是个有眼力见的,得了令赶忙便低头弯腰地走了。
待到狱卒远去的脚步声渐而消失,牢门前重又安静下来后,长恭方才正身面向秦汝阳,道:“秦大人。”
“卫将军将我关在这里,还喊什么‘秦大人’。”秦汝阳隔着牢门啐上一声。
“大人收监之时并未革职,我喊一声‘秦大人’,本也无错。”
“你也知道我未革职。”秦汝阳说着又是冷笑一笑,“我未革职,仍是左相,卫将军一个逆贼,拿什么原由也敢抄我左相府,拿我下狱。”
“我听大人这话里意思,是觉自己此番投狱,冤了?”
“师出总该有名,卫将军当日带着兵马,二话不说闯我府中拿人,且教我如何作想。”
秦汝阳话毕,长恭不由便是“呵……”地一声。
而后也不知如何突然怒火中烧,猛然间提了嗓子喝道:“秦汝阳!你毒谋先帝在先,栽赃忠良在后,拿你入天牢,又有何冤!”
秦汝阳一怔,继而又笑了笑:“我毒谋先帝,卫将军无凭无据,有何理由说我毒谋先帝。”
“凭你府上有座蛇屋。”
话音落,便见秦汝阳蓦地敛了笑容。
“当日将卫氏一门扣上谋反罪名的一笼子蛇,可与你府上祠堂暗室里豢养的那些,一模一样。若说卫将军府里有蛇是罪,那左相府又如何逃得了干系。”
秦汝阳面上阴沉,反倒眼里转而迸出阴狠笑色,盯着长恭:“我就知道!卫长恭,那日入我蛇屋的人果然就是你!”
“是,是我。”
“那当日在祠堂里头,动了堂上摆放的灵牌的人,也是你。”
“是。”
“你无缘无故,为何要夜探我左相府!”
秦汝阳声色俱厉,似是这番疑问也已在他心头盘亘多年,终于两两针锋相对,可以一解心中多年谜团了。于是盯紧了长恭,眼珠一动也不曾动。
长恭直视他的双眼,毫无惧色,只略略犹豫片刻,便开口道:“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庆历二十六年秋,江州顾家。”
话一脱口,遂就感到牢中一片静默。
如坠牢内昏暗之地,没了半点生气的静默。连笙紧了紧双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在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嵌痕。她两眼望向身前长恭,烛火映出他的侧面棱角分明,眸光坚毅,然而望向牢房之中,却不见半点波澜。
这出十余年前的旧案,终于被他明明白白问出口时,不想却是这样的平静。
偏就在这般平静里头,刹那两声哈哈大笑,秦汝阳回荡于空旷牢房的笑声:“我果真是没料错!你正是顾家旧人!当年跑掉的那个小孩儿,果真就是你!”
“你早就猜过是我。”
“何止是猜过,你身上揣的那块玉佩,当日兆将军曾亲眼见了,早已笃信你的身份。我与他皆深信不疑,不过就是想听你亲口一言罢了。想知道你夜探左相府是为何事,不想你竟真是为了江州顾家,不想你当初曲曲折折,还真就查到了我的头上来。”
“卫长恭,可惜了,”秦汝阳说着平缓了笑容,“只差一点,你却先被我摆了一道。若是老皇帝没死,若是卫家一门没成逆贼,你已然将要触手可得当年真相了。”
长恭怔了一怔,心中一时感慨,世事万状,可半路杀出的变数,谁又说得准。
但心想着,面上仍要固执道:“这有何可惜的,当初你摆我的一道,如今不也悉数还回来了。眼下被关在牢里的人,才是输家。”
他顿一顿,又喝一声:“我且问你,为何要杀我顾家满门?!”
秦汝阳面上眨眼竟却泛起戏谑的嘲笑,道:“你有能耐,何不凭自己本事去查个明白,巴巴地还要跑来问我。卫长恭,我偏不说,顾家旧人,等到你下了黄泉地底,再去找你老祖宗们问吧。”
他哈哈大笑着,话毕还又别过了头,一张嘴巴闭紧了,竟是死鸭子嘴硬,再撬不开的。
长恭想来逼问他一番,不想会吃个闭门羹,眼见牢中眨眼陷入僵局,倏忽又缓下劲来,转而叹一口气,移开话题道:“我是顾家旧人,你又何尝不是赵国旧人……”
只此一句,连笙便见牢内秦汝阳的身形颤了一颤。
她眼尖见着了,长恭亦是捕捉住了这一瞬间,心中料想有戏,便又引着秦汝阳的思绪往下叹道:“当日再探左相府时,去了你房中密室,见过被你藏于地底下的一身龙袍。当日不察,以为是你有谋逆之心,如今再想,却觉那龙袍制式略有出入,并非是我大齐皇帝穿的,倒是像极了旧时赵地之风。”
“秦汝阳,你非齐国人,你私藏龙袍,也并非是为一己之私。你要复旧国,要匡扶前赵皇室血脉,可教我说中了?”
秦汝阳默不吭声。
“我想有一桩事,你应也是不知道的。当初疑心到你头上时,我曾不远千里,去了一趟漳州……”
终于这一句,才叫秦汝阳回过头来。
“你非齐国人,你也不姓秦,漳州石垟镇上那位秦汝阳,被你冒名顶替的,不知死时可曾瞑目?这么多年过去了,魂魄可曾入过你的梦?”
长恭两眼目光直直,越过木栏间的空隙,投落在秦汝阳的身上。
秦汝阳忽而一声冷笑:“是我忘了,我早该想到,你既已查到我的头上,怎会不再去查查我的底细。”
他昂首一抬:“不错,我是赵国人,潜伏齐境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复我赵国。”
“细作?”
“呵,当初赵、齐、燕三国纷争,谁没派过细作。只不过我逢了些时运,撞上这位穷秀才,取走他的户籍文书,从此一路顺畅一些,官至左相罢了。”
他话里毫无悔意,仿佛当初拦路杀的那人,不过一只蝼蚁而已。
长恭皱了皱眉,心中极是不快,可眼下套出秦汝阳的话来打紧,遂才只有压下心头不爽,又往下引他:“但你没成想,赵国亡了。当时你人虽在朝中,却因官职低微毫无所用。想你本是心灰意冷,却没料到,后来竟在朝中见到一位旧国故人——九皇子……”
九皇子。
秦汝阳登时瞪大了眼。
他满目惊诧望向长恭,不想他会连此一事也查了个清楚,可转瞬复又了然笑了笑,道:“我差点都要忘了,你在鄞城,自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话毕含笑,笑容尚还挂在嘴唇边上,然而两眼倏忽间,竟是蓦地发狠。面色瞬息大变,陡然换作凶神恶煞的模样,向他吼道:“当日你去密室,就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纵使你逃脱了,次日到军营中,也该二话不说了断你的性命!是九殿下一时的不果决,酿成了今日大祸!酿成了今日大祸啊——”
他话到尾端,已然半是狠厉,半是呼天抢地。长恭定定见他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缓缓道:“其时我还不知兆惠将军身份……”
“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该杀!”他眼神凶狠,利箭一般射来。
“所以我母亲呢?她于你可是所谓‘该杀’?”
眼见时机恰好,长恭旁敲侧击,终是又将话端引回了江州顾家之上。
便见秦汝阳面已不见初时镇定神色,满眼恨恨,脱口只道:“是,你母亲知晓一切,所以她不能活!”
“她知晓什么?”
“知晓萧夫人身份,知晓九殿下的来头,九殿下身世如此大忌,怎能容她活于世上。”
话音落地,连笙只见长恭双拳骤然紧了,他暗暗牙关紧咬,几乎憋于齿缝,一字一句又问:“那顾家上下四十一口人……”
“呵,”秦汝阳一声冷笑,“那年饥荒,你母亲是以江州顾家的名义搭粥棚,全也怪她自己命不好,施粥救难,竟教当时尚是河间巡抚夫人的萧夫人撞见。萧夫人既已撞见,又怎会放过你们顾家。”
刹那八岁那年熊熊的火光冲天入眼,人与马哀嚎嘶鸣不绝于耳,爹爹的银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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