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心》第128章


“嗯,只因明日一早便要安排,是故非谈不可。急是急了一些,不过一会儿工夫也就谈完了,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长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却也突然感到最后这几个字的莫名怪异。
自己与她一同出京都、赴江州,马上接连奔行了一日,途中用饭、小憩皆在一处,想当然便觉就寝也应与她一块儿。心里想的是教她莫要担心,偏偏说出口来,倒成了一抹浓浓的暧昧颜色。
眼前连笙当场已是涨红了脸,瞪着一双眼睛,目光又惊又急,质问他在说些什么。
可一见这样的目光,再又瞧她一副几欲跳脚的模样,长恭反而不愿解释了。
只笑一笑道:“还不去吗?”
一旁李大人应是个怪会瞧场面的,只见连笙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样儿,一面只有努力忍着,一面又按捺不住想要吼出声来,小脸憋得面红耳赤,不由笑笑赶紧上前打圆场。向身后仆妇喊了声:“快些引连姑娘下去歇息——”
身后一位伺候打杂的妇人迎上前来接过连笙手中行李,方才给了她一个台阶好下。
连笙这一天之中,早晚两回落于旁人异样的目光里,想来也只觉头皮发麻。于是二话也不敢再多说,只向李大人道了声谢,便急急忙忙跟着妇人往厢房去了。
这一夜洗漱收拾,又忙到了四更方才歇息。
连笙睡前,听见院子里头一点动静,院门“吱呀”两声过后,便有一串脚步声径直往隔壁屋子走。沉稳有力的步子,踏于静夜,她一听便知那是长恭。长恭就住在她隔壁厢房,连笙心中念及,顿觉安然无比。蒙着被子躲在床上嘴角挂笑,终于才是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一觉再醒,已是天明。
长恭于前一晚谈的事情,直至翌日连笙醒了,方才知晓——他所谓十分紧急的要事,原是安坟。
安坟不宜迟,长恭已然早早出了门,不在屋中了,连笙便一面洗漱,一面听前来换水洒扫的两名婆子碎嘴。两名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连笙仔细听了,方知长恭此行回来,原是为了顾家种种。
前些时日他还在京中时,说是忙得天昏地暗,连豫王府也去不成,连笙向来以为他在忙军中诸事,却不想他手里忙的,还有江州的各样安排——修订江州州志为顾氏一门平||反,另择新址重建四海镖局,立祠堂、修墓筑碑……这一日便是择定的安坟之期。
安坟这样大的事情,却没喊她。连笙心头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是有些气的。于是也不肯出门,就在屋里等着他回来。
不料这一等,竟就一连等了大半日。
直至近傍晚时,才从外头来了一位小厮,说是卫大将军有请,请连姑娘随他去一处地方。
可问是哪里,却也不说。
连笙半是窝着火,半又想见长恭,遂也不多话,跟着出门上了马车。然而马车弯弯绕绕,终于停下来时,连笙打起车帘一抬眼,却见眼前朱门气派,红漆门楣之上一方大匾,正书四个烫金大字——四海镖局。
连笙一怔,就见长恭迎出门来接她下马车。
四海镖局。
长恭引着连笙往里走,连笙边行边望,记忆当中,此处就与那年清明,她随长恭去的顾家旧址一模一样,前有宽庭,后有大院,几所房屋座落中间,有一悬了匾额的屋子,门大开着,长恭领她走近了,方才看清那匾上书的几个字——顾氏祠堂。
祠堂里排排灵位,安放正中。香火明烛,延延不绝。
连笙望向长恭,便见他凝视灵牌,面上庄重神色又夹杂了些许告慰,心中一时也起了动容不已。想到他终于了却此生最大心愿——洗雪冤屈,告祭亡灵。那些九泉之下的冤魂,终于这一日,可以瞑目了。
连笙两眼蓦然有些发潮,默默进前上了香,又伏地磕上四十一个头。
香烛青烟缕缕,她磕完了头,方才起身退出来。
门外长恭已然恢复了平日颜色,立于门口等着她。眼前黄昏夕阳正好,将跨步出门槛的连笙,染作柔软的金色,一如长恭望向她的眼神,眸光辗转,无尽温柔。
连笙抬眼,便见他移开目光,投向新又陈旧的镖局大院。
新是砖石瓦砾皆新砌,旧是旧日光阴重回首。
长恭眯了眯眼,凝望院中,半晌缓缓开口道:“将来老了,如有一日辞官,便回来此处。一抹残阳,一间院子,银枪与你,了却余生。”
连笙心头突地跳了跳。
身旁长恭侧过来,目光落于她的眼里,直落进她的心底,道:“连笙,我爹与我娘,一生伉俪,直至终老。我也想与他们一样,成一个家,有一双儿女。”
连笙与他深深相望,见他眉目如刻,听他嗓音低醇好听。
夕阳残照,将他的肩头他的脸他的眼,都折出淡淡金光。
他立于金光之中,向她唤道:“连笙。”
“嗯。”
“嫁给我吧。”
第117章 卷二十二 合婚(贰)
连笙定定望着他; 这一刻也不知是期盼已久还是难以置信,心跳本是突突突突的,竟然渐渐平了下来。只是眼里渐而涌起的泪水; 还在出卖她心中的喜极。
连笙与他两两凝睇; 沉默半晌,忽一回身; 撕下祠堂前悬挂的一块红布。
一方红帕托于手上,连笙捏紧了指尖; 似是鼓足了勇气问他:
“我无父无母; 也不知生辰几何; 若八字与你相克,你仍要娶我吗?”
长恭唇角微微勾着:“是,仍要娶你。”
“我自幼不拘礼教; 江湖漂泊沾染了诸多坏习气,如今与你门庭不对,你也仍要娶我?”
“是,仍要娶你。”
“我行事鲁莽; 时常愚钝,脾气也不好,若日后招你心烦; 还要娶我?”
她望着长恭的眼,见他眼里含笑,汲水温柔:“是,仍要娶你。”
于是两行泪刹那涌出眼眶; 划过唇畔。因喜极而微微发颤的嘴角,泪与笑靥晕染红妆。她执了执手中红帕,道:“那便今日,不问时辰,不问吉凶,只你我二人,永结为好。”
长恭不由轻轻笑出了声。这样率性,这样的恣意而为,是她的性子。
他的目光里有眷恋深深,与金色残阳相融一处,落于她的面上。
他颔首轻笑,道:“好,只你与我,永结为好。”
连笙的双手蓦地紧了紧,指尖捏住的一方红帕,倏忽一滴泪下。细不可闻的“啪嗒”一声,她一扬手,红帕卷起冬日寒风,翻飞于夕阳斜晖,金黄的照影里。
万丈光芒将它刺透,粲然夺目。它烈火一般划过天尽头巨大浑圆的落日,于北风的心尖之上飒飒作响,转眼才又轻飘飘地落下,悄然覆上连笙的头顶。
连笙盖着红帕,立于祠堂门前。
大红的丝线将她眼前挡住,唯有照见日光金红的一片,和那金红一片里,逆光站立的人影。这一刻分外的踏实与安定,要将自己余生全托付给延期那的人,她感念于此,终于悄悄闭上了眼。
感到身前那道人影向她走近,带着冬日金阳的暖意靠来,缓缓执起她的一双手。
红帕的边沿垂落在她腕上,她便任由他牵着,往祠堂里走。
曾经无数次,连笙幻想过嫁给长恭的这一天,想象当中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敲锣打鼓的队伍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吹吹打打,定要闹得十里八乡人人称羡。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没有嫁衣,没有白马,甚至没有一副喜字,唯有一方红帕盖于头顶,她与长恭在顾氏祠堂里,跪在长恭的列祖列宗跟前,拜天地。
一拜皇天后土,日月之心,天地为证。
二拜泉下亡灵,之子于归,诚以为妻。
三拜新郎新妇,琴瑟在御,永结为好。
连笙与他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黄昏日落,新婚礼成。连笙直起身来,想这“婚”字写得,实在对极——女子于日落之下更改姓氏,一女一氏一落日,从此她便换了名姓,成了卫连氏,顾连氏。
她由长恭掀起的大红盖头,望见他欢喜眼里自己面颊绯红的影子,默默低头。涨红的脸在冬日寒风里滚滚发烫,她半垂着眼,轻轻道了一声:“夫君——”
…………………………
是夜新房中,连笙与长恭坐于床边,彼此一时无话。
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夜深人静了,徒余外头北风呼号,屋里半点旁的声响也无,于是这样闲下来的当口,脑袋里方才回想起今日的种种来,纵是江湖儿女不拘泥礼教,此时此刻却也不由感到一丝羞涩。
今日入夜,天降了雪。
江州的天变得快,傍晚还是夕阳残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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