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第66章

姜墨。
陆见离怔了一瞬，然后默不作声地想，原来自己的心魔，是姜墨啊。
但转念一想，也合该是姜墨。
他一面慢悠悠地打马前行，一面打量起落后自己半个马神的少年来。
算起来，他最后一回见姜墨，已经是八十年前了。八十年前姜墨死在了他手上，只留下一枚木雕给他，然后就算在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心魔幻境里的姜墨，与他记忆里的倒是一样。姜墨的容貌十分精致，眉眼如同玉珏一般清透漂亮，却又并不显得阴柔女气。在他的印象里，姜墨不说话的时候，仅凭相貌便可以讨得未曾相识之人的喜欢。
可惜姜墨只有在他一双爹娘面前，才能有好颜色。他与姜墨同吃同住多年，即便后来交情甚笃，姜墨仍然会几分认真积分调侃地对他冷嘲热讽。
许是陆见离的打量有些直接，姜墨皱眉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见离漫不经心地笑道：“忽然觉得许久没见你了。”
姜墨嗤笑一声：“你受的刺激太大了么？如此心性，你还读什么兵书，为国效什么力？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你还是在书院旁开辟一块荒地，回家种地罢。”
陆见离下意识地便想反驳，话已到喉间，却微微一顿，改口道：“快些赶回去吧。”
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何时。
这一日，他与姜墨回鹭州，却听闻了鹭州妖魔作乱，大肆屠杀百姓的消息。
然后他二人赶回书院，见着了被毁于一旦的书院。
陆见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时的他手上有些薄茧，是练武所致。在书院的日子里，他有时与姜墨一道读书，有时姜墨写文章，他便执一把剑，在院子里练武。一停下来，便能透过轩窗，见着姜墨站在案几前，手里笔锋游走。
他正回想着从前在书院的日子，身下的马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来，见着断壁残垣、满目苍夷的书院。
陆见离翻身下马，姜墨也惨白着脸下了马。
他在书院的残骸前站了片刻，身旁姜墨忽然扭头对他道：“阿离，我会陪着你的。”
在陆见离的记忆里，姜墨只叫过他两回阿离。
一回是他为他出头，跟马六一群人打架，姜墨在他爹面前辩解时，称他为阿离。第二回便是他亲手把短剑送入姜墨心脏的时候，他说阿离，看着我们多年情分上，听我一言。
拜入沉香谷七十余年，陆见离自然晓得，昔年他想屠尽天下妖魔的执念如此艰难。
昔年的他懵懂无知，姜墨却看得清楚。姜墨也实在了解他，知道他热血沸腾起来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姜墨用自己的一条命浇凉了他那一腔热血。
他一生其实亏欠姜墨良多。姜墨虽然是妖魔，但他是从玉萧中衍生之妖，修为低微，从未在幽冥生活过一日，他将一腔怒火迁怒于他着实没有道理。更何况除了姜墨来书院的头一年，给他使了绊子，让他栽了几个跟头，余下的几年都是用心教他念书，深藏功与名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陆见离缓缓叹了一口气，转向姜墨道：“我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是亏欠了许多人。欠我父母生恩养恩未报，欠我师尊教导之恩未报，欠启华仙君点拨之恩未报。。。但终其一生，大约我最亏欠的还是你。”
他既低且沉地道：“对不住。”顿了顿，深深地看了面前之人一眼：“选在这个时候。。。我倒真想放任自己沉沦片刻，与你再一同游遍大好山河。。。”
他闭了闭眼：“可是如今耽搁不得，我不能再亏欠同门。”
玉萧·螭吻，祭出。
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手中玉萧在握，他又是景华仙君座下首徒，沉香论道魁首的陆见离。
☆、第五十一章　心魔（下）
心生劫也，乃是心魔。
秦落婵看见，春雨霏霏，扶玉花开。
落华仙君的落华殿后边，有几座灵力颇为浓郁的山头，落华仙君座下的几个入门长久的弟子，便喜欢在这几座山头里修行。
秦落婵还在襁褓中时，便被外出的落华仙君捡回了沉香谷里，一直到十七岁都没有踏出过沉香谷半步，对这几座山头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
她只是略微打量了几眼，便辨认出了这是哪一座山头。
果不其然，她辨认出这座山头的同时，身后便响起一阵破空之声，她回过头去，正好见着一个弱冠模样的青年在练剑。青年生的剑眉星目，穿一身雪白色的沉香谷弟子服，腰间佩戴诸位仙君赐予座下首徒的玉珏，手里凌厉如风的是一柄门板宽的巨剑。
秦落婵早就猜到，在心魔幻境里自己应当会见着这人，但是此时她真正见着了，却仍然忍不住微微一颤，两行清泪便顺着两颊淌下。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师兄，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竹林里的青年似乎瞧见了她，立时收了巨剑，笑容朗朗地向她走来，口中道：“师妹，还下着雨呢，你到山上来，也不怕弄脏了你的绣鞋？”
秦落婵不由自主道：“哼，要不是想着你马上就要外出历练了，我才不到这山上来呢。”
娇嗔的语气。纵然她在落华仙君身旁长大，耳濡目染地也养成了一副端庄贤淑的性子，但只有在这人面前，她数十年如一日地像个小姑娘。。。
二十多年前，落华仙君座下首徒，她的师兄，方珏。
秦落婵知道，如今是心魔幻境控制住了她的身子。
她手上握着一柄白色的纸伞，纸伞微微挑高，她正好顺着这个挑高的弧度看着迎面而来的青年的眼睛。那双眼睛温和宠溺，透着郎朗的笑意。
原来是这一日，原来这一日便是她的心魔。。。
恍惚间方珏已经走到她面前，抬手揉了揉她头发：“那你是来送行的？”
秦落婵皱着眉头拍开他的手：“呀，你的手心里都是雨水，把我头发都弄脏了！”
方珏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
朗朗的笑声里，方珏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她的眼里。伴随着方珏的消失，她眼前也忽然一黑，身后响起落华仙君波澜不惊的嗓音：“小婵。”
秦落婵回过身去，便见着雍容端庄的仙君坐在上座，淡淡向她道：“今后你便是本君座下首徒。”顿了顿，杏眼里掠过一丝沉痛：“你师兄，终究是走了岔路，你要引以为戒才是。”
“师尊。。。”她听见自己近乎呢喃道：“是不是弄错了，师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大荒的凡女，放弃仙道。。。”
慈眉善目的仙君只是微微叹气。
最后是白骨露野的村庄。
她睁开眼睛，便见着满身是血的方珏，一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另一手用力握着她的手，吃力道：“师妹。。。请你好、好生照顾，这个孩子。。。”
她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强忍着眼泪回应他：“我会的，师兄，我会的，我会如当年你照顾我一样，照顾好这个孩子。”
方珏笑了笑，十年不见，他的笑容还是令她觉得熟悉。笑容之后，他吃力地转过头，吻了吻嚎啕大哭的小姑娘的额头，低声道：“素昔，你要乖，要听话，要。。。”
他的嗓音越来越含糊，在他渐低的嗓音里，秦落婵便发觉她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她松开方珏的手，神情似哭似笑：“真讨厌啊，心魔。。。”
明明知道是心魔，她仍然按耐不住起伏的心绪。
方珏已经咽气，躺在他怀里的方素昔放声嚎哭起来：“爹——爹！！”
撕心裂肺的哭声萦绕在她耳畔，秦落婵感觉一阵恍惚，恍惚之间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然后是带着些笑意的嗓音：“师妹，师尊让你练习御剑，你就在这里躲懒？”
她回过头去：“师兄？”
方珏笑着放开她，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扶玉花，再远处是隐在青山绿水间的勤书殿。
“我来同你说一桩事。”方珏道，“师尊有意派遣我下月外出历练，但我想着下月是你的生辰，所以我想将这回历练推却了，来年三月再出谷去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