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梦东京》第56章


他只是摇头。
林光讲出了那个绝妙的回宫办法。可无论她怎样劝说,他只是失神地盯着远方,不停地摇头。
第十四章 
肉联厂出事后,姬飞轻不再去上班。
他坐在出租屋里,木木地盯着天花板,盯了几日。
林光担心不已。
第四天清晨,林光醒来时下定决心,要冒险出门去请医生。可就在她坐起身的一霎,少年平静的声音传来:
“醒了吗?我煮了粥,快来吃。”
林光诧异地转身,只见晨光中姬飞轻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在往桌上轻放。
“飞轻,你——没事了?”
“嗯。来吃饭吧。”
简单的早餐,两人对坐而食,氛围平静美好。他不愿多提肉联厂的事情,她也当作没发生。饭后,两人淡淡地聊天,讲些轻快的话。
“我要去找份新工作。”他说,“你是对的,我们必须经商。”
“可是,”她看着他,目光有些犹豫,“我知道你不喜欢。”
“没有,我愿意做的。”
“飞轻,你,”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你真的不想回宫吗?”
少年垂睫:“我不愿你被关在宫里。”
“可是——”
“我不想让你失去自由。”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可是,”她的目光有些困惑,“宫外的世界,就真的是自由吗?”
姬飞轻沉默了。
“我其实已经,厌倦蒸汽嗡鸣的世界了。”她注视着他,眼神认真,“这些日子,我总想,现实的世界似乎也没什么自由。”
“会有的。”姬飞轻望着她,眼神郑重,“我会找到它,送给你。”
“如果你想回宫,我愿意和你一起。”
姬飞轻别过眼:“不,我想坚持下去。”
“老姜的事,”他的声音还有点微颤,但他努力稳住,“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挺过来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承受。”
“可是……”她迟疑着,心里不安极了,肉联厂里少年发抖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又不知如何开口,怕刺激他。
“我们不能像老姜那样活一辈子。”桌下,他手握成拳,“我也不能回宫,那太懦弱了。在现实世界里,我也能打拼出美好自由的生活,你相信我。”
在她担忧的目光下,他整衫出门。
他要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去勤奋拼搏,在功利拥挤的世界里拼出一席之地。
因为,他不能像老姜一样,死在猪肉里。
姬飞轻找到旗子时,旗子正带领众混混在肉联厂前闹事。一群人披麻戴孝、鬼哭狼嚎。
上前一问才知道,四天前老姜出事后,厂主吴绅只打发了二十两银子。家人不服,闹到衙门。但官商相护,竟驳回不理。
为了给二叔鸣冤,旗子带着十几个兄弟堵在厂门口,堵了四天。厂主吴绅装聋作哑,一直没露面。
“小飞!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身体好点了吗?”
旗子一看见姬飞轻,连忙上前打招呼。出事那日,旗子赶到肉联厂,和姬飞轻打了个照面,一句话来不及说就追着急救队跑去医馆。后来,他听说姬飞轻吓掉了魂,但一时忙于鸣冤,腾不出空去看望。此刻,他看见小飞站在面前,不禁又惊又喜。
“无恙。”姬飞轻微垂着头,“我有一件事,来找你帮忙。”
“尽管说,兄弟能帮一定帮!”
“我想找份新工作。”
“好说,我马上帮你联络。”
这时,有人喊旗子过去,旗子面露为难:“兄弟,要不你晚上再来找我,咱俩细谈。你也看见,目前情况有点乱。”
厂门口,披白麻的人群高举着血红的“冤”字,齐声凄厉呼喊:“人命关天!死不瞑目……”
姬飞轻点头:“我晚上再来找你。”
旗子拍了拍他的肩,两人正要告别。
“何人于斯滋事?”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斥责。
众人纷纷仰头,只见金光之中,一艘华美大船飞翔而来,绣帘白汽迎风飞荡。甲板之上,站着瓷人、仆役、美姬数位。正中央,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头顶乌纱,身着绯袍,狭长的双眼扫视众人,不怒自威。
“张巡抚!您终于来了!”地上众人涕泪满面,纷纷作揖,“请为草民们做主啊!”
飞船缓缓降落到地面之上,发出巨大噪声。鸣锣开道之后,张巡抚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踱步向前。
所经之处,两侧民众赶紧俯身跪拜。
唯有姬飞轻站在原处。
张巡抚就要走过来了。跪在地上的旗子死死拉住姬飞轻的手,把他往下拽。姬飞轻一动不动,旗子冒险抬头,焦急地注视着他,小声吼道:“愣着干吗,快跪啊!”
可姬飞轻依旧站着,直视着走近的张巡抚。腰杆挺直如竹,黑色的眼珠有些漠然,有些困惑。
帝国明明已经死去九十年了。他想,为什么还是要跪呢。
他想起了林光讲的那些故事。恍然如目睹了多年前,年轻的范礼走上金殿时,眼中透出的绝望。
旗子还在奋力把他往下拉。他对旗子轻轻摇头:
神不跪人。
这是五千年来祖宗的规矩,是苍老的太傅指着泛黄的礼书,一字字虔诚地念:君天下,曰天子。天子穆穆,大夫济济,士跄跄,庶人僬僬。
他不能跪。哪怕他已做过人间最低贱的工作,但他就是不能跪。
隔着低伏的众人,张巡抚注视着唯一站立的青年,微皱眉头:
“带众闹事的,就是你?”
姬飞轻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厂门开了。干瘦的吴绅钻出门,一边作揖,一边飞快地迎上前:“张大人,您终于来了,就是这群混混聚众闹事,快把他们带走吧!”
闻言,张巡抚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们谁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下忽然寂静。众人低头,彼此偷瞄,却谁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
张巡抚的目光俯视了一圈,抬起来,又定在了姬飞轻身上。
姬飞轻本不想惹事,此刻不得不开口:“并非闹事,厂中姜力,四日前为机器所害,厂主吴绅仅赔偿白银二十两。家属不服,故来鸣冤。”
“小人冤枉啊!”吴绅赶紧呈上契约书,“小人按《商律》,雇姜力的第一天就立了契约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姜力死伤与吴绅无关。二十两是我的情分,谁知这群混混贪婪无厌。大人明察!”
“还有吗?”张巡抚接过文书,扫视众人。
一直拉着姬飞轻的旗子终于忍不住了,连声磕头:“草民姜旗,家叔被吴绅厂中机器杀死,吴绅只赔二十两,丧尽天良!我们到衙门去讨公道,谁知县令冯鹤勾连奸商,驳回不理。巡抚大人明鉴,为小人主持公道啊!”
“县令冯鹤?”
“对,县令冯鹤徇私枉法,请张大人您明——”
“通通带回去,收押入狱。”
一声令下,瓷人仆役纷纷冲上前,擒住披麻戴孝的众人,惊叫四起。姬飞轻瞬间被瓷人绑住双手,他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凭什么抓人,我们做错了什么!”旗子奋力挣开了瓷人,大吼道,“我们都不识字,那份契约是被骗的。还有——”他指着姬飞轻:“小飞跟这件事没关系,我才是领头的,不要抓他!”
“做错了什么?”张巡抚冷嗤一声,转身,“我受国令,巡抚三省。依《商律》,你们闹事占道,耽误经营;依《讼律》,你们越级状告,诋毁命官。你们这群愚民,目无法度,不守契约,何其可恶。国家迟迟不进步,就是坏在愚民手里。”
说罢,拂袖而去。侍女们赶紧摇扇,浩浩荡荡簇拥着张巡抚走回飞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身后,惊慌声与磕头声四起,血红的“冤”字和洁白的麻衣被撕扯满地。姬飞轻高声解释,但没人理睬。仆役骂咧着推搡,瓷人将所有人统统推入漆黑的囚船。
蒸汽嗡鸣。矮小的囚船如一只脏兮兮的麻雀,消失在远方空中。
满目漆黑,颠簸摇晃。
当姬飞轻忍着恶心,再次看见光芒时,已经被推搡进入地下石狱。
四周冰凉难闻,散发着不见阳光的潮气。牢门上雕刻着狴犴狰狞的石像,青铜狱栏密密麻麻,锋利如剑。栏外,戴着面具的狱吏手持长鞭,沉默地巡逻。
姬飞轻双手被扣铁镣,与那十几位闹事青年一起,关押在狭小的牢房里。
他试着呼喊抓错人了,但很快放弃:巡逻的狱吏充耳不闻,因为他们都不是人,而是嗡鸣的蒸汽人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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