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第112章


孟惊寒总算有些满意,拂袖落座,洁白纤长的拂尘划过乌红椅木。
周涣捧着碗,对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厨这事又惊又奇。倒不是孟惊寒从不下厨,他下过厨,为了自己,眼下这碗肉粥叫人想起初拜师时的光景。
孟惊寒本不愿收徒,这是在第一次上山时他就知道的。那时候他跪在地上,高山宫殿上散发着清冷寒气的砖石冰了膝盖,他却拘谨得换也不敢换。孟惊寒玄衣白剑,从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
能拜孟惊寒座下全因雨师妾,彼时雨女伞横在他颈侧,稍不注意便会毙命。她拿命威胁他,他才冷冰冰地应下,翌日便持剑下山除暴安良,丝毫不理会刚被他收入门下的小徒弟,权作他的抗议。
长期的流浪生活让他谨小慎微,害怕给新环境添麻烦,被新师父甩了脸色愈发把错归咎于自己。这样的自我逼迫下,时常做噩梦,梦到父亲睡到小小的一个盒子里,梦到干娘身下的一摊血,梦到修罗般的雨师妾与晦涩难言的流浪日子。
有一次,他梦到自己又成了小乞丐。
小乞丐脏兮兮的,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保护别人,保护阿爹和干娘的遗体免受恶孩子们石子的毁坏。他抵抗,他们便把他摁在角落揍,一把火把尸体烧了。
火光照亮他涕泗横流的花脸,恶孩子转起圈:“扫把星,脏兮兮,克父克母苦伶仃。”
火星迸发,黑盒子里的阿爹忽而痛苦地尖叫,他一下子惊醒。汗流浃背,窗外星子闪烁,床边点了小灯烛,孟惊寒的手还搭在他的额头上,背后长剑散发着耀眼的光明。
小周涣缩了缩颈子,认出这个白发玄衣的人是他从未见面的新师父,怯怯地唤了声“师父”。
孟惊寒没有应,道:“是惊厥。”
精绝?他不解地眨眼。他没读过书,偶尔遇到好说话的夫子准许他在墙外偷听,其余时间都在为活下去奔波。
孟惊寒移开手掌,端来一只藏青陶瓷小碗。圆圆的碗盛着喷香热乎的肉粥。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手掌还放在他的肩头上,道:“你几天没吃饭?”
小周涣愣了愣,以为他怪自己吃得太多,放下碗要哭了,抽噎道:“每、每顿都吃,但吃得不多……还可以再吃少点……”
孟惊寒又道:“是我任性,丢下了你。”
小周涣愣了半晌,试探地问:“……师、师父?”
孟惊寒缓缓移开手掌,星光灿烂,星光下的星眸沉沉,点了头:“嗯。”
从那之后,他为师他为徒,传道受业解惑。
而至此之后师父很少煮粥。他剑术一绝,但在庖厨术上却很惨不忍睹,能煮出肉粥实属不易,又因不轻易下厨衬得这碗粥愈发珍贵,而彼时太过年幼,记忆被时光淘得朦胧又美化,那碗粥便在一遍遍回忆里成为堪比玉盘珍羞的美味。
周涣朗声道谢谢师父。云湦在一众描金小食盘子里投来攒动的目光,旋即打消念头捻花生米喂大黄。没事,他师父也会煮粥,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师父好了。
孟惊寒接过兰成盛来的粥,瞥了眼大黄,但周涣昏迷这几天大黄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再不喜犬类也因这条犬有所改观,便问周涣从何得来。
周涣拿筷子的手一滞,心想不管说自己被大黄追着咬还是雨师妾骗取他同情心都很丢脸啊。
云湦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周涣警铃大作:“这个不重要,师父您吃青菜对身体好,师兄你也是!”
云湦拨开他的手:“我不要我吃饱了谢谢。师叔我知道,你听我跟你说……”
“……大黄咬他!”周涣一气之下喊道,大黄吐掉花生米汪了一声。
云湦跳上桌子护胸道:“大黄等等等等!咬死我就没人给你买锅包肉粉蒸肉水晶猪皮万三蹄了!周涣你个没良心的!”
大黄有些迟疑。
周涣说:“咬死他我今天给你做五香人肉包子!”
大黄不再迟疑。
见越闹越大,兰成摇摇头按住大黄,温声道:“兰某陪雁来初至此地时,见大黄被跑堂伙计拴着,想来是青涯担忧雪山苦寒不便带大黄。青涯可否将雪山之行的前因后果都讲来?”
兰成容止蕴藉文雅,就连说话都这么如沐春风。周涣便将一路来的事都和盘托出。
听完又是唏嘘,兰成摇头。
云湦渐渐坐回椅子,腹诽怪不得云崇那小鬼哭着闹着要跟出来。也多亏他比较娇生惯养,雪中行那次雇了别人深入雪山,不然就冲那脑子估计第一天就被雪童设计害死。
孟惊寒握紧了拂尘,兰成搛去枚素包子,道:“没想到三十年前一个举措竟引出日后悲剧,堪叹堪怜。雁来神色如此严肃,想来是要调查将军坡了。”
邪祟祸乱,焉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孟惊寒嗯了一声,纯钧湛明流华。兰成心道果然,抬眼看他:“那带上兰某吧。”
第96章 老神棍又出场
见师父要调查将军坡,周涣表示也要去,但孟惊寒让他先去衙门解答哑尸之谜。
周涣声音降了八个调委委屈屈喊了声师父,师父提着剑毫不留念地走了,兰先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云湦搓开最后一粒花生米唤老板结账,拍拍手嘻嘻哈哈地和他去衙门。
小捕快跟他们抱怨县令这几天活得很胆战心惊,还没走进大堂就闻到一阵清苦药味。云湦摇着扇子称奇道:“大人好久不见,这是改行开药房了?”
县令摇头:“非也非也,早听闻道长在雪山中的遭遇,本官特地备了这些伤药以作报答。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神药。”
云湦遮扇一笑:“哦?您说说。”
“譬如这瓶摇光留仙散,取飞燕留仙典故。吃了以后,可以一泻千里,润肠通便。”
……?云湦拿起另外一瓶药:“嚯,好药啊!那这呢,这个情丝三千水听起来很有绝情蛊忘尘水的风尘气息啊!”
县令摇头,拿下官帽露出黑亮茂密的头发:“不是,这瓶是少林寺的生发水。本官已经搽了一个疗程,很有效果,正打算和少林寺发展合作开设分寺——”
云湦拿起另外一个瓶子,腹诽这个总不至于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用处吧。县令大喜道:“强颜欢笑粉,这是我家祖传的酸辣粉调料啊,找了三天原来在这!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周涣放下瓶瓶罐罐,扯了扯嘴角让云湦留在这应付一下县令,自己去义庄看看哑尸。
王土、张长、李木的尸体依旧躺在义庄昏暗的角落。捕头在旁边奉承,说看道长胸有成竹的样子定已破析哑尸之迷。
其实哑尸之迷并不难,一切源于一场人云亦云又袖手旁观的霸凌罢了。他将这些事说出,捕快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钟三郎的尸体也已被送回钟家庄相认。处理完这些,周涣和云湦辞别衙门去找师父。
云湦朝县令挥了挥手回头打开折扇。那县令方才跟他谈了会儿,表示玩月城很想能和云家加大商业来往振兴玩月经济,他觉得不错,回去跟父亲提一提。
当官的能为民着想是好事,况且玩月城地理位置不差,云老爷不会不听。听到云老爷的名字,周涣奇道:“对了,话说你怎么会跟着来玩月城游手好闲,云老爷的抽背作业你完成了?”
“自然是……”云湦脸色一变,呵呵两声道山人自有妙计,摇了摇扇子,“对了,我刚才发现衙门飘着些东西,你注意到没?”
“唔,是雨师布下保护县令的法诀吧。”
云湦捏着下巴点头:“虽然森冷但气息纯净,不是邪物,应是出自雨师姑娘之手。”
“她是阴君,方圆十里没鬼物敢造次,正因如此伥鬼不敢对县令下手。”
云湦瞧了他两眼,道:“你果真变了。”
“哪变了?”
“以往你最不待见雨师姑娘,现今也知道关心人了。还记得你刚上山时那么拘谨的一个人,其他人送饭给你你也不敢吃,什么都埋在心里,更别说去关心他人。何况你自小对她颇有敌意,恨不得从未认到她。”
“……她因我负伤。雪山路疾,是她背我下来,我非忘恩负义之徒。”日光透过槐花打下来,落了一肩斑驳花影,周涣看着指尖划过的碎光。
“以前是我坐井观天,只因冷厉狠辣便厌她恨她。可尘世繁华,一个人又岂是好坏对错区区四字便能涵盖的,以往是我固执己见。”
神祇将认得眼睛捏在前面,因此凡人看得清他人却看不清自己,因此大多数人严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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