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第159章


“对了,寻大夫能吃饭么?”乔冉抄着裤兜问:“我给你们买点饭去吧?”
“现在还不行,得看他的恢复情况。”庄奕看看玻璃门后的人,他睡得无知无觉,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姐,你的小公寓还在吗?”
“租着呢,不过马上到期了。”庄曼上学时在柏林买了一间四十多平的小公寓,当时为此还和她祖母大吵一架,说自己永远不回去相亲,更不稀罕继承他们的遗产,就守着单身公寓过一辈子。
后来自然没做到,她血里有风,在哪儿都待不长。庄奕想起这事,刚好想找间房子:“能不能提前让他们走?我可以赔钱。”
“你要给明明过生日用吗?”
“不是,我想存点东西。”
庄曼点点头,答应帮他联系租客,交给他摄像机,和乔冉走了。
庄奕去走廊和姥爷通电话,将寻聿明的事简单一说,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回来时,护士刚好来给寻聿明记录数据,他道声谢,走到寻聿明身边,给他掖了掖被子,开始帮他回复邮件。
今早寻聿明曾嘱咐他发论文,此刻电脑不在身边,庄奕便用他的手机打开文档,检查一遍没有文字错误,以寻聿明的名义将它发了出去。
他的手机太便宜,又被孙卓踩过一脚,操作起来卡得厉害。庄奕好半天才退出论文页面,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提示,让他清理内存。
点进手机存储空间,短信功能占据着最高的内存使用量,这年头还写短信的,怕也只有寻聿明了。他又打开信息,未免窥见寻聿明的隐私,没有仔细看内容,只帮他删了删垃圾消息。
删完再一刷新,内存几乎没变。庄奕心下起疑,点一下草稿箱,手机顿时卡在了加载页。
半晌之后,界面终于恢复正常。他向下一划,无数条长短信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手指边轻轻一碰,界面便跳到了一条不知排在第几位的短信里,收件人上赫然两个字——庄奕。
寻聿明之前给他备注的分明是“哥哥”,怎么又改了这么公事公办的名字?
既然是写给自己的,看一看也无妨,庄奕视线向下扫去,正文第二段写着:“今天又是圣帕屈克节了,医院进来好多‘绿色’的病人,我在急诊帮忙,看见他们又想起了你。”
庄奕心中一动,皱了皱眉,继续向下看。
“前几天我和老师们去了西雅图,那里果真时时都在下雨。我记得你以前说,以后有时间,就带我去太空针上看雨。我本来想自己去看看,可惜我们的医疗援助小组只能逗留一天,结束就跟着飞机走了。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看。
回到罗切斯特,这边晚上居然也下雨了,整个城市都湿漉漉的。我拎着行李箱,穿梭在高楼林立的水泥丛里,想起我们曾经去芝加哥的日子,心里有一点感伤。
这些美好绚烂的回忆,总有一天都会在我的脑海中抹去,我会变成一个眼神空洞的傻子,面对这个我曾拥有最终又失去的世界,彻底忘了你。
到那时,也许我还会好奇,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在想着我、爱着我呢?但我的答案肯定是没有,因为我太无趣了,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佐证,又怎么能相信我曾拥有过如你一般耀眼的爱人。
不过我想,我一定不会好奇世界上是否有一个,我想过、爱过,即使得病也隐隐牵挂的人。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你活在我的生命里、心目中,即使我丧失记忆、失去智力,也没人能将你带走。
你始终是你,我也始终是我。或许你曾错爱了我,我却从未错爱过你。
上天待我不薄,希望你也能如我般幸运。”
庄奕抖着手点开存储日期,显示是几年前,寻聿明还在梅奥做住院医生的时候。他又打开其他的消息看了看,内容各不相同,但主题无不是写给自己的、未发出去的信。
他用了许久,才划到页面最下方,第一条编辑日期是在他通过实习医生考试,从霍普金斯顺利毕业的那天,开头第一句仍是问候他:“最近好吗?”
但紧跟着说:“纽约的房主给我写信,不让我再往他们那里寄信了,没办法,以后我只能给你写短信,虽然这样很潦草。”
纽约的房主是谁?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信?
既然给自己写信,为什么又寄给纽约的房主?
庄奕思索半晌,蓦地想起:之前寻聿明回家探亲,和他一起去纽约转机,当时他曾说过家里地址。后来他父母回国,那栋房子转手卖给了一个老先生。这件事寻聿明也是知道的,在他们分手前不久,庄奕才跟他提过。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寄信去纽约呢?
他急于知道答案,内心有根羽毛不停地在搔,当即出去给庄曼打了一通电话,请她帮自己走一趟纽约,找现任房主看看能不能要到那些信件。
庄曼反正闲着没事做,帮他和租客协商好,便订当晚的飞机去了纽约。
庄奕回到重症监护室,握着寻聿明的手,断断续续地同他说话,低低在他耳边询问:“你都做了些什么呢明明?快醒过来吧,醒过来把瞒着我的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寻聿明眉目舒展,眼帘紧闭,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庄奕捏着太阳穴,左手无名指疯狂跳动着,一下下和呼吸机的“嘀嘀”声重叠,仿佛感应着寻聿明的心跳。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抬起头,只见窗外暮色四合,天已渐渐黑了。
乔冉恰好来给他送饭,站在门口朝他挥挥胳膊,示意他出来。庄奕松开寻聿明的手,起身出去,电动门“呼啦”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动静。
“我姐走了吗?”
“我刚去机场送走她,她拿了东西接着就回来。”
“倒也不用那么急。”其实庄奕急得抓心挠肝,只是不好让庄曼熬夜奔波。
乔冉打开饭盒,是一些简单的中餐,味道很一般,“凑和吃吧,房子我请保洁收拾出来了,你有空去看看。”说着,交给他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
庄奕收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粥,却没心情吃。乔冉劝了几句也无用,只能尽量让他垫垫,拎着残羹剩饭回了酒店。
寻聿明之前住的那间病房还空着,他们交了一个月的钱,可以随时去住。但庄奕怕寻聿明晚上会醒过来,或者有什么别的情况,一直坐在监护室的小椅子里不肯走。
翌日晚上庄曼便回来了,她来去匆匆,又累又困,放下箱子立刻回去补觉。庄奕打开她带来的纸盒,里面一摞摞装着的,都是盖着邮戳的信封。
庄曼说,房东看过几封信,觉得很有意义,便都收进了仓库。他本以为只是一份真挚爱情的见证,写信人大概是心血来潮,没几天就会放弃,没想到寻聿明竟坚持了数年之久,更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们复合。
老房东原想帮寻聿明攒一辈子的信,好给他一个寄托感情的地方,但几年前他中风后偏瘫了,再也无力给他收信,便请人代写一封信寄给寻聿明,请他不必再往这个地址寄信了。
也不知是不是善有善报,这几年老房东的病奇迹般得到恢复,八十多的人重新下地走路,再想让寻聿明寄信,对方却换了地址。他只好将旧信按照时间排列,一一封存起来。
庄奕打开第一摞,前面三封是撕开的,后面的都还原封未动,看来老房东收信三次后,弄清楚事情的原由,便没有再看了。
趁着寻聿明没醒,庄奕左右没事,一封封将信裁开,慢慢阅读。
“哥哥,最近好吗?
没想到我能给你写信吧?我也没想到,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和你说说话。我知道你搬家了,这封信寄出去,一定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不过没关系,这正是我需要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或许也像我一样忍不住想你,想得快要疯了,提起笔便写下了这些。
不会,你不会想我,你现在应该很恨我才对。我抛弃了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用最残酷的理由离开了你。
你一定很恨我吧?但你不会漠不关心,因为我明白你有多爱我,所以知道即使分手,你也不会毫不在意。
我也是这样爱你。
你看,是不是很荒谬?我们好像只有在纸上、在分开以后,才敢肆无忌惮地说爱。恋爱中的人都很奇怪,怕受伤,怕自己先爱,怕付出太多势不可收,又怕爱意太浓得不到回应,所以步步试探、小心论证,抓着一点蛛丝马迹百般假设,却迟迟不肯说爱。直到失去,才发现一切都太晚了。
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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