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黎明中》第23章


才刚开始就已经见识过世间百态。
陈既明想到一句话,人是慢慢变老的,但有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当同龄人还在感叹青春易逝的时候,闻辰易早已被一把折断青春。
沉默,冰冷。底下是咸苦的混沌。
陈既明记得他常年不消去的眼底青黑,记得他脱离人群之外的局外人目光,记得他瘦削畏冷的身躯与苍白的肤色,以及在黑夜里远去就要与漆黑交融的剪影。
陈既明小心翼翼收拾好案卷,起身去了律所。
想来陈既明还没有到过闻辰易工作的地方,即使以前想围堵他也只是在办公大厦楼下,如今脖子外面露着一节绷带出现在明亮精致的律所前台,十足有点搞笑。
前台:“……先生您是?”
“闻辰易在吗?”
“闻律师在,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陈既明心想还要预约摆这么大谱子,局里你不是想去就去吗也不见你预约。陈既明思考片刻,最后一身正气地摸出警官证:“我找他有事。”
“……”
于是陈既明在前台姐姐保安哥哥等众人陪同之下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律所。
闻辰易看见陈既明时吓了一大跳,表情比游戏挂掉的小警察还精彩,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把人拖到访客室坐着,生怕他伤口撕裂。又往下瞥见他的绷带,一脸嫌弃:“你伤好了吗就出院,你特么知道自己是中枪不是中拳头吗?”
陈既明笑笑:“没事,有防弹衣的,护了一层没那么严重。”
“最好是。”闻辰易斜他一眼,“别出事了把锅甩我头上。”
“今天来干嘛?”
“没什么,就来看看。”一坐一立,陈既明没想好自己为什么来,也打算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些什么,就这么望着闻辰易淡淡地笑。
“你倒是悠闲,我可是上班时间。”闻辰易怕这人又乱跑,把电脑搬过来工作,“你出院了周围人知道吗?”
“回队里晃了一圈,算是报了个到,不过我妈那边还没说。”
“真是让人不省心。”闻辰易把键盘敲到噼里啪啦响。
“晚上一起吃饭吧,算谢谢你的鱼汤。”
“算了,别,我待会儿要去见当事人,你给我回去。”
“那我等着你。”陈既明雷打不动,“反正我今天没事,就在你这里耗着了。”
闻辰易停下动作:“无赖啊。我晚上有约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约了谁?”
“龚凡。”
陈既明回想了下这个名字,反应过来,不甚满意:“龚律师啊,他人品不太好,你离他远点。”
闻辰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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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
熟悉的医院病房。
陈既明在来之前并不知道闻辰易接手了什么案子,不过是想跟着他走走停停,如今回到住院部,如果不是楼层不同,陈既明还以为闻辰易想把他送回去,差点一溜烟跑掉。
病房空空如也,护士说那人早上病情突然恶化,又推到ICU去了。
“你接的什么案子,这么惨?”
闻辰易往重症监护室走去。消毒的味道越来越浓,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每一个病床上的人都安安静静,沉睡中用本能维持不断消耗的生命。
那个孩子很扎眼,在普遍年迈的病友中他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躯干上裹着纱布固定着支架,氧气罩雾蒙蒙的,身形枯瘦如同随时能被折断的树枝,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户口材料上已经十五岁过半。陈既明跟着他走过去,随即意识到这是人为的伤口。
闻辰易没有说话,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先是怔忪片刻面容平静,又突然剧烈地呼吸,低头目光笔直坠在地面上,然后舔了舔后槽牙,咬肌轻微活动一下,瘦削凹陷的面颊又陷入死死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闻辰易说失陪一下,他走到楼梯间后面,把自己裹入无尽回音。
闻辰易把自己缩成一团,感应灯亮了又灭,体会突如其来的、漫长的无助。
苦难、噩梦、悲伤、荒诞……无意义。似乎生命就在这之间循环往复。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眼前有醉酒的画面,昏暗的房间,所有可以用来行凶的家具,嫌恶的冷眼,架着刀刃的怀抱。他看见书本散在地上,那些被誉为黄金屋的知识,引人陶醉的梦乡,都是一地废墟。
那个孩子,就像曾经的自己。
最初抱着愤懑接了这个法援,闻辰易那个时候尚且知道怎么反抗,可看到玻璃墙内的景象,他明白自己错了。人和人的际遇,始终是不一样的。或许能从泥潭里爬起来,或许只能眼见着在泥潭中挣扎。少年的羽翼尚不丰满,就要被迫与暴力为敌,有的人胜了,有的人败了,卑微如病床上的人,一切都看运气。
过去的事情无法忘记,即使已经拼命过得更好。那些梦魇一点一点在肩背刻上伤痕,时刻提醒他,一辈子都要负重前行。
闻辰易空空地捂住眼睛,泪水滚了下来。
“辰易。”陈既明的声音靠近。闻辰易拽紧袖子飞快在脸上刮了两下,不敢吸气,鼻息间吐出滚烫的呼吸。
陈既明走进抚住他的肩膀,感觉衬衫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他拍了拍闻辰易的肩膀,心里了然这是个什么案子,却没想到会给闻辰易带来这么大的反应。他心中存疑,想起早上看见的案件资料,慢慢环住他的肩。
这是一个极轻的拥抱,轻到闻辰易没有任何抵触,陈既明这个人虽然不算心思细腻,却总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安稳感,绵长的拥抱之间轻而寂静,闻辰易不由自主靠近他,叫嚣的痛苦慢慢平缓下来。
良久,陈既明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等你平静了,找个时间,能说给我听吗?”
埋在颈窝的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动了动。
第30章 下
楼梯间里,闻辰易背后贴着冰冷的瓷砖,前面是陈既明温热的体温,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后来闻辰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矫情,低着头把陈既明推开说:“别理我。”
陈既明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抚一只受惊吓的猫科动物,轻声说“没事。”
今天是见不了当事人了,春日的风依旧很凉,陈既明本来想叫闻辰易去外面走走,结果闻辰易带他去了茶馆。一壶热茶数泡蒸腾,在室内氤氲起暖意。这是Surround酒吧老板的另一份产业,这人说来奇怪,喜酒又喜茶,弄个酒吧霓虹四射,弄个茶馆却素净得像清心寡欲的老头。
陈既明没见过闻辰易去声色场所的样子,此时一看店内环境,顿时觉得这人生活寡淡得很,也隐隐地招人疼惜。他端起茶杯轻轻荡开细烟,余光中却观察着闻辰易的模样。
虽然太瘦,但也算是蜂腰细肩,陈既明小时候听人说过这种肩膀,柳叶一样细薄却有韧性,是美人相。这样看来似乎不止如此,闻辰易好像永远睡眠不足气压很低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大而深邃,是一眼望去就能注意到的模样,不自觉就恍了神。
闻辰易以为他在对着茶杯发呆,淡淡地说:“这是龚凡一个朋友的茶馆,工作来往间所里人基本都认识,也常常来这里谈案子。”
“喔,”陈既明突然问,“你跟龚凡很熟啊?”
闻辰易抬眼看他,“同事和朋友而已。”
话题好像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陈既明琢磨着这个而已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却没有由头表达,“哦。”
过了一会儿,闻辰易想到什么:“之前有件事想找你,结果你电话没接,后来才知道是受伤住院了。”
“什么事?”
“如果……有空的话,”闻辰易好像思考了很久,他的语速慢了下来,“能陪我去见见周医生吗?”
陈既明感到疑惑。
还没有发问,闻辰易接着说,“周医生是我这些年来的心理医生,很友善的人。我、我一直有些心理上的后遗症。”病耻心让他的话变得吞吞吐吐,“就是、抑郁,之前可能比较严重,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没有完全好,上次我去做治疗的时候跟周医生提到了你……”
陈既明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犹豫,只有闻辰易知道自己耳根早已炽热,“周医生说想见见你,就最近,你说想听的。”闻辰易还不忘自己凑理由,下一秒还是小心翼翼,“你看……可以吗?”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这么卑微地说过话,连上次让陈既明跟他去见闻久也没现在这么尴尬,把自己最痛苦、掩埋至深的东西揭开放在明面上,让闻辰易有一种赤裸的羞耻感。
但陈既明好像比他想象得更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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