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撵摩托酸菠萝》第20章


突然一声怒骂停下了卫论的脚步。
接着是一个好听的女声:“你在瞎说什么呀,人家怎么就惹着你了。”
“看着就不顺眼你明白没明白?我们在这边练习,他在那边一个人送葬的,坟头蹦迪?吵不吵人啊?”
响起零零碎碎的几声笑。
卫论转头。
那个西洋乐团里吹萨克斯的,他知道。去接伯鱼结束练习的时候,伯鱼跟他说过,西洋乐团有人不喜欢他。
他应该是还不知道伯鱼已经回家了,耀武扬威的,喝了酒般神志不清,口齿含混。
他们一行大约六个人,两男四女,女孩们说着‘你是喝大了’走在前面,一个男生被女孩簇拥着,独留他一个在后面骂骂咧咧显示厉害,前面的同伴偶尔理他一下。
卫论神情冷厉,紧紧抿着嘴角,身上裹挟着夜风和精酿啤酒的香味,向那个男生走去。
他是不知道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撅了伯鱼的唢呐。他今天得见识见识。
一千公里之外,伯鱼睡得像只煮花生。
15。
初中同学聚会和高中同学聚会,伯鱼都没去。反正他存在感也不高,没什么人记得他,他也不记得大家。买了张票,回了老家。
他在他爷家住着,隔了几条村子里的土路就是他小时候学唢呐的地方,他师父的家。伯鱼带了两大书包的特产回来,全是卫论和他一起去买的,可兴冲冲地跑到师父家里却发现房门紧闭,问过爷爷才知道是他家儿子把老人接走了。
伯鱼攒了一肚子关于唢呐练习上的问题,也就此作罢。
村庄渐渐萧条下来,年轻人大多都不愿意回来,中年人在外打工,只有暑假放回老家让老人照看的小孩和上了岁数哪儿也不想去的人。整日除了蝉鸣再无动静,偶有一群大鹅追着别人家的狗疯狂叫唤。
伯鱼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社会学系的墙上看见答辩的时间表,其中有一项不知道是哪个小组研究女性地位提升与乡村没落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他当时心里微微一动,却没有去听。
不管别人看来怎样,这里安放着他的童年和心里某片安静之地,这是他无法否认的。
回到老家,节奏就完全慢下来了。
日常无事,阳光柔软,让人困倦。伯鱼自己抱了吊床绑在两棵树中间,一睡就是四五个钟头,睡到他爷叫他回家吃饭,再晃晃悠悠地踏着拖鞋回去。
伯鱼爷爷家里弄得干净,他奶奶去世,爷爷自己一个人活得清清爽爽,几间小屋都打扫得利落亮堂,牛和鸡绝对不会和人睡在一起,虫子也少,伯鱼喜欢在这住着。
他鼻尖全是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又像是幼猫皮毛的味道,温热而暗红的味道,透着生命的蓬勃气力。
伯鱼家里有几亩瓜田,都不是拿来卖的,留着自己家人吃,每日都杀瓜,吃得伯鱼已不想再吃。
早晨鸡叫,他就从麻将席上翻身起来,下去拿着唢呐就往河边跑。
家里的土狗就摇着尾巴在后面追他。
他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举起那朵黄铜的花,在丛云般的芦苇里吹奏唢呐。
他肺里的气都来自于世间清晨的生命苏醒,草木精魂,山川河流,都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气流,经由人的身体,汇成浩瀚的乐谱。
他晚上看着朋友发过来的霹雳布袋戏唢呐精选,一边听一边扒谱,早上就尝试着去吹,他吹武侠江湖、酒肉嗔痴、红绿儿女、悲喜神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生命都在人体和乐器的共鸣里升华成了他物。也许是一蓬日光吧。
先前伯鱼的人物出场,就已说明此人是个能把普通发挥到极致的厉害角色,就算是再无聊的时光,他也能生生捱过去。过分早醒时候窥见天边一粒星,周日大汗淋漓的午睡之后琉璃黄的天空,他都能平和对待,不生怅然,不生郁愤。
他有时也会和卫论打电话,因为乡下信号不好,视频聊天就经常延迟,音画不同步。
卫论或者刚刚锻炼回来,或者从实验室归来,背景是他忙碌的一对相声室友,他的脸颊上流着汗,仿佛很不耐烦地接电话起来,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
伯鱼给他看自己身后糖红色的蜻蜓停在断茬的木头上,两间屋子中间的草绳上挂满了金黄色的蝉蜕,绿盈盈的鸟儿把梨吃去了半边头脸,它甫一入境,就仓皇飞走了。
卫论没跟伯鱼说自己揍人的事情。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
卫论没挨处分,那天除了吹萨克斯的小子,没人能看得到是他,现场没有监控,他揍的那几拳和威胁的话都留在了角落里。吹萨克斯的男士喝醉了酒,揍起来像呜呜叫的汽笛。
从实验室一回来看到伯鱼邀请他进行视频聊天,他就觉得心里的一小块坚冰突然融化。
“你要是在这里就好了!”伯鱼躺在摇椅上,手机颤抖着举起来给卫论看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得像眼睛,“我给你杀西瓜吃。”
卫论表情柔和,身后的吕冀安和林家双胞胎都感觉自己是遇到了什么奇迹。
卫论一天中二十四个小时里有三十六个小时处于易怒状态,随便一句话撞上了他的点就能让人生起一场大火来,现在他居然脸上笑得甜甜的,两枚酒窝都显得惬意极了。三个室友不敢猜测他是彩票中奖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小心翼翼外加目瞪口呆。
“我有一个谱子扒不下来,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伯鱼跟他说,“我师父也不在家,不过他倒是也不会扒谱。”
卫论低头核准他的实验数据,戴着耳机听伯鱼絮絮叨叨和他说话。
突然伯鱼哼了一小段旋律。
“那天你不是说你的hook的旋律还在想,然后我回家也想了一下,当时听起来很抓耳,就是哪里有点奇怪,我觉得可能这样处理好一点。”伯鱼的手掌往下压,“尾音的处理就是我们说的‘抻’一下。吹唢呐的时候,自己抻一下。”
“我就是随便说说!”伯鱼害怕自己这么说显得有些好为人师,急忙补上一句,“给你提供一个小建议、小建议。你自己想的当然最好啦。”
卫论却说:“再来一遍。”
伯鱼开心起来。
他晃晃装满了苹果胡萝卜和橙子混合的果汁的那个二手胶囊榨汁机和卫论聊起音乐来。
七月中旬,伯鱼常常早晨五点多就起床,到河边练花舌。
基础之上还有诸多进阶式技巧,他的师父教的不多,老人又没有微信供他随时提问,他只能自己在网上找来视频,摸索前行。
他最近和木琵琶聊天很多,一度养出了小船。他们交流音乐上的心得和问题,他之前就从木琵琶那里知道的霹雳布袋戏,还有一批批精品唢呐乐曲,仿佛得到了珍贵礼物一样开心。
昨夜木琵琶问他为什么选择唢呐,似乎很想听一个电影一般跌宕起伏的故事,感动一下自己。
而伯鱼跟他说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他师父闲的没事教教他罢了,没什么特别有文化底蕴的意义和原因。他不是几代单传的百鸟朝凤传人,盖因他师父儿子孙子都不学,才教给了乖巧的伯鱼。
然而吹奏了这么多年,伯鱼已经不能说明是否还有冲动般的喜爱,他只明白自己割舍不掉,没什么大的弘扬传统文化的念头,仅仅是割舍不掉罢了。
他对着摇尾巴的小土狗笑笑,开始他新一天的练习。
兴之所至,随意吹奏,肆情流淌,他想到哪一节就拼接上来,想到什么技巧就直接用上,散板烂漫自由,花舌灵光闪烁,双吐高音嘹亮,颤音动荡过瘾,他吹得大汗淋漓,山野回响,树枝披挂上的全是他亮晶晶的音符。
吹完了,伯鱼剧烈地喘气,笑得嘴角一直提到耳根去。
他的音符飞过千山万水,飞到卫论滑动的白板上。
半音和全音都变成他闪着灵光的句子和标点。
卫论在808的鼓点里听低音调的唱腔,和嚯嚯鸡讨论12年左右的南部trap,讨论Gucci Mane和Jeezy,他们相互争论,指出自己欣赏和痛恨的特征,反复打磨自己的词句和旋律,再和伯鱼进行商量。
不见面的话,卫论的脾气其实能管得好,他会平和地接受伯鱼的意见,保持尊重的心态和对方交流。
嚯嚯鸡叫他又出去了几次,卫论在自己不考试的时间里去录了好几版,歌词改来改去,一直都不满意。
卫论在七月中旬回了家,果不其然他的父亲对他暑假要做什么做了详细的规定。卫论自认从来不是个乖孩子,天生就是一簇蒺藜,怒得十分想断绝父子关系。
他的父亲是他人生中很久都过不去的一道坎。
卫父学历之优秀,顶级学府法学本科,在国外拿了金融工程和工商管理的硕士,回国之后官路亨通,一路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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