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第111章


那一晚住在当地的一家客栈,用过晚饭后原慈去叩姜冬沉的门。姜冬沉开门时原慈望见桌上的灯前仿佛放着什么信,来不及细看,姜冬沉道:“有事?”
原慈笑了笑,啊了一声:“没有啊。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你到了吃药的时辰了。”
姜冬沉眼中无半分波澜,只道:“知道了,请回吧。”
可这次原慈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就走了,咬了咬唇问姜冬沉道:“你……在看谁的信?”
姜冬沉回头看了一眼,道:“从前他写的西洲曲。”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原慈低下眼,却不移步。姜冬沉也不好把她关在外面,刚要再开口请她回去,原慈突然道:“浮世万千,在你心里,果真就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上他吗。”
姜冬沉道:“在我心里整个浮世就只他一个人,请回吧。”
原慈闭了闭眼,退回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
不知不觉就又入了春,北方的天气仍是寒冷,想想南边的桃花应已经开了,在北方的小城里,梅花还没零落。
姜冬沉折了一枝红梅,无人堪寄。思来想去,还是将它完好的夹在信笺中,寄回了姜家。
许久未与家里联系,这一枝红梅,算做给穆敛报个平安。
原慈还是不肯死心,跟在姜冬沉身后四处望着,路径一处卖冰糖葫芦的小铺,姜冬沉忽然停住了脚步。
原慈没注意看眼前,不留神撞在姜冬沉身上,瞬时脸颊有些微红,退了半步,见姜冬沉看那一片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看得出神,无声无息地,又靠了过来。
原慈抬头想去看姜冬沉的神情,忽然间不知望见了什么东西,目光骤然转向姜冬沉,道出一句:“姜公子,我玉簪好像歪了,你能不能帮我正一下?”
穆敛不少让姜冬沉帮她正发簪,不过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儿子长得高看得清楚,可这样的动作用于其他女子,未免暧昧,姜冬沉一皱眉,漠然道:“我不会。”
原慈很少这样坚持,不依不饶地继续道:“我就这一个要求,姜公子也不肯答应我?”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样也没有对不起他,你为他做过的事我自然不要求。可他一个男子,又不用你帮他正发簪。”
姜冬沉责备道:“原慈。”
原慈抬起眼,目光不躲不闪。饶是如此,竟让姜冬沉产生一种若不遂她愿,下一刻她就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的错觉。
姜冬沉叹了口气,向原慈道:“你既知我心中没有你,这样做又是何必。”
原慈道:“让我老来相忆,还能想起我喜欢过的男子还曾为我正过一次发簪,算是给我自己的一点慰藉,不行吗?”
姜冬沉心知自己对不起原慈的。原慈一介女子——还是一个痴情至此的女子,会有这些想法,本也是无可厚非。可就算如此,姜冬沉仍是不愿。
一番沉默的对峙后,姜冬沉还是妥协,却不认真,打算敷衍了事。才抬起手,堪堪碰上原慈的玉簪,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
却熟悉无比,正是姜冬沉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午夜梦回之时,时常出现在梦里的声音。
“姜冬沉。”
重逢
姜冬沉骤然转身,方才抬起的手还来不及放下去,入眼便是十步之外他朝思暮想苦寻四年的年却升。
他高了也瘦了,黑衣迎风瘦骨如山,站在阳光之中,负着手。
如今姜冬沉的身子已经很差了,转身用力过猛,眼前有一阵星星点点的黑。一时没发觉年却升有什么异常,只顾快步走过去。走到他两步之内,年却升忽然从身后抽出手来,执着一把银白长剑。剑柄握在手中,剑尖直指向姜冬沉。
姜冬沉一怔,望着堪堪刺上自己心口的剑刃,通体银白雪亮,焕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姜冬沉迟疑地抬起眼来,顺着剑一路向上望去,执剑的人本该亮如寒星的一双明眸,此刻却红得骇人。
猩红得近乎残忍,仿佛滴进烧的火红的满腔热血,那火顺着剑刃一路烧来,烧烬了姜冬沉心中对于重逢的万分喜悦。
这不是他和煦如阳的少年。
然后他把阮阮从袖子里叫出来,冷静非常地沉声吩咐道:“去开传送门,送原慈走。”
原慈听见了,瞬时睁大了双眼。——她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冬沉伸手握住了心口的剑刃,慌乱之中,大喊了一声:“姜哥哥!”
姜冬沉提高声音:“走!”
不及原慈拒绝,那传送门就骤然立地而生,阮阮狠狠地将她撞了进去,还要冲回来传送姜冬沉,年却升突然对阮阮冷声道:“你敢再开传送门,今天我就让他死。”
阮阮不敢再动了,停下脚步,哀哀地望着年却升,万分委屈地喵了一声。
年却升不为所动,继而看向姜冬沉,目光狠厉半分不减,昔日柔情分毫未存。冷笑了一声,向姜冬沉道:“方才我听见他叫你姜哥哥。姜冬沉,我才走了几年,你真不错啊。”
从前年却升对姜冬沉说过,如果一个怨灵用附有许多怨念的语气和人说话,万不要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越接他越来劲,怨念也就越强。但是也不能一律不接,如果那怨灵脾气不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也不一定,只拣几句无关紧要地回答便是。姜冬沉心知如此,可是听他一句一个“姜冬沉”,还是有点不可避免的难过。
他从来没直接叫过自己的名字,他曾冷漠地对待许多人,就是不曾冷漠地对待姜冬沉。
他明明应该是最温柔的,他应该笑着,或是哄他开心或是安慰他难过,永远都唤他哥哥。
剑刃已经把姜冬沉的手划破了,一滴血珠顺着掌心流下来,没滴在地上,而是顺着手腕滑进广袖里,染红了一个圆点。怨灵对血都比较敏感,于是年却升一眼便看见,反笑了一声道:“这么舍不得我?你倒是也给我一剑啊。”
姜冬沉淡淡道:“东南枝打不过白月光。”
“啊。”年却升手中的剑轻轻向前一推,从姜冬沉手中划过去,剑尖刺进他的衣襟,冷声道:“不错,我差点忘了,你是认得出白月光的。”
姜冬沉不理他言语,只道:“阿升,你醒醒。”
说完他又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道:“醒醒,我们回家了。”
我们回家了。
年却升微微一怔,眼里的猩红却没有褪去半分,此刻操控他身体的怨灵并不止一个,年却升听见这句回家,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而他仿佛被关在什么屏障之外,拼尽全力地拍打那道屏障,却怎么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上来。
他在心里喊着:“哥哥,哥哥!你看看我!”
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四五年前,在枕梦山的噩梦中挣扎着无法醒来。密不透风的黑房子血气翻涌,头顶上一方小小的光,放血放得满目恍惚近乎死去,拼死挣扎着手腕上哗哗作响的铁链子与怨灵反抗,拉锯战一般,逐渐体力不支,向后一仰,后脑咚得磕在墙上,入眼是晃得近乎窒息的日光。
墙外有路径当地的姜冬沉,年却升也是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哥哥,却没有人来带他走。
他喊:“哥哥!你带我走,我在这儿!”
他喊:“哥哥……你快来带我回家啊,哥哥!”
可是没有用的,他发不出声来,在那个血腥绝望的梦里,在如今残忍至极的现实里,用尽全力去死命碰撞那一道藩篱,每一下都头破血流,每一下都痛不欲生,可都是无能为力。
年却升在心里的话近乎哀求,他想向姜冬沉说一句想念,想问他是否还好,想让他带自己回家。而年却升开口,只有漫漫无尽的冷漠和嘲讽。
“姜冬沉,昔日朝夕相处的人如今正拿着剑指你呢。说不定一会儿这一剑就穿进去了。白白找了我四年,一见面连一句温情的话都没有可就要死了。——需要我在你死之前叫你一声哥哥吗?哈,姜冬沉你恨我吗,你最好恨我,用一生来追杀我,死了也别放过我。要不然你这四年,风餐露宿奔走操劳,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冬沉仍然是一脸淡然,——这份淡然早已随着那些经历过的人情世故老练深刻地刻进骨子里了。他道:“我不恨你,死了也不恨你,醒醒。”
“姜冬沉!”年却升双眼红的像要滴下血来,目光狠的如同刀刃,长剑后收半寸,厉声喝道:“我坠入北莽寒水葬送生命也要保你!我不够爱你吗?我死了将近两年,——死了多好啊,了无牵挂快活自在。但我就是放不下你,还非要逼着自己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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