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第43章


“这两天太忙啦,做了一部分吧。汞、铋、锰、铀、钒都给做了,没什么特别的,你那列表上还有三分之二,有些的试剂还真不好找。”
赵龙是药学院的大三生,拉小提琴,两个人是在团委搞的音乐演出时认识的,赵龙不知道委培班里文秀娟的流言,对这个漂亮学妹印象相当不错。所以当文秀娟拿来一小包指甲头发请他在实验室里化验的时候一口答应了。文秀娟当然没说是自己的头发,假托一个好朋友要写论文,是关于都市正常人体内各种轻重金属含量是否超标的,需要一些数据。需要检测的金属种类列了长长的一串,每一种都要对应的试剂才能检测,其实是颇麻烦了,学长学妹间的帮忙,本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赵龙肯答应,显然是对文秀娟有所企图。性命攸关,对这点企图,文秀娟也就生受着了。
“马德什么时候在这里做实习生的?”
“有一阵了,怎么啦?”
“你让他帮忙了,帮忙做这个化验?”
赵龙愣了一下,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当时是答应了文秀娟亲手做的,但有这么一个好用的实习生,为什么不让他去干呢,他没想到文秀娟还真在意这点。
突然而至的巨大情绪一瞬间把文秀娟整个脑袋都淹没了,接下去的两分钟里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埋怨乃至怒骂,具体说的什么她事后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赵龙的脸色变白变青,最后扔下一句“真是不可理喻,真是莫名其妙”,就扔下她回了实验室。
文秀娟涨红了脸,喘着气,盯着紧闭的毒理实验室大门看了很久,后悔慢慢升了起来。马德虽然不能排除下毒人的嫌疑,但并不是嫌疑较高的那儿个,当然他有可能把自己做这些检验的事传出去,传到下毒者的耳中,可是事已至此,自已歇斯底里这么一通发作,根本于事无补,赵龙不会帮她继续检验不说,马德更是会把这出“轶事”大肆宣扬。马德来自农村,也是个要在大城市同学间寻找存在感的人啊。可道理归道理,情绪归情绪,该爆发的时候,文秀娟也毫无办法。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毫不畏惧。自己怕死,怕得要命。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马德不要说出去吗?文秀娟抿着嘴唇、转回身去走向楼梯的时候,看见文红军就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爸?你怎么在这儿?”
文红军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多少年了,文秀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副失控的模样。哦不,这是第二次,蜂蜜那回是第一次。
“没啥,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食堂那儿你就来了?怎么不叫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情。前面么,你和同学在一块。”
文红军看得文秀娟浑身不自在,然后他说:
“行,我出车去了。你好自为之。”扔下这句话,他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爸爸的这次到访似乎是突然起意,却看到了这个仅剩女儿的另一面。文秀娟没琢磨明白文红军到底什么意思,她也没工夫把心思放在爸爸身上。她觉得今天有点不顺利,回到宿舍,爬上床假作午休,打开了信。
和你一样。
今天我又干了一次,她完全没有发现,喝下去了。
过瘾。
还没想出你的办法?
另一个同学
文秀娟傻在那儿了,在毒理实验室外被压制下去的恐惧,加倍地涌来。
这说的是昨天?
怎么可能,昨天我都喝了些什么?我有让水离开视线过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文秀娟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回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喝过多少次水,每一次是在什么情况下喝的。她只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已经高度警惕,本以为有着大把的时间和下毒者玩推理游戏,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喝下了毒药!
不要慌。文秀娟,镇定下来,文秀娟,幸好我们有通信!我一定可以翻过盘来的。
她拿出笔和纸,立刻就开始写回信。写了半封信、手都是抖的,却把信撕掉了,她发现自己是用正常笔迹写的。
想到了!一种很有趣的方式,应该不会被查出来,至少在现有的医疗检查条件下,查出的概率非常小。我还需要点时间来准备,马上就好,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
唯一有些顾忌的,是我所采用的方法,和你的方法,会否相互作用。如果产生了“化学反应”,有了太过明显的身体表征,就不好了。能否告诉我,你的方法,大约是用怎样的机制来慢慢摧毁她的身体的?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下午上课前,她把这封信投入树洞。他会如何回复,上一封信的口气,已经变得随意很多,不像最初时的警惕了,自己这样去问,有些过于直接,但怎么办呢,如果一直被投毒成功,自己还能活多久?
5
文秀娟没想到会被柳絮发现。
她已经这么做过好几次了。每个人熟睡的时候,是最放松的。也许梦话里会透露什么秘密呢,或者,心里有什么恶毒的念头,表情也会变得狰狞起来。处心积虑要杀她的人,睡着时也会像普通大学生那样恬静吗?其实,她只是想要好好看清这些脸,毫无遮掩地极近距离地看,会比白天更真实吧。也许某一刻直觉会告诉她,谁是那个人。
可居然被柳絮发觉了。看见柳絮装睡的样子,文秀娟有点好笑,闭着眼睛面孔僵硬,这女孩显然是被吓着了。她知道柳絮真正睡着是什么样子,前一个晚上见过的。
那么现在,要拿柳絮怎么办?她花了很多心思争取到了这个同盟,柳絮就像是她的小尾巴,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可毕竟这学期才交上的朋友,时间还短,看见自己深夜里如此古怪的举动,应该会开始疏远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又回到极端孤立的状态了啊。
那么,把柳絮拖进来怎么样?对这个单纯的孩子,会不会过于残忍?她和下毒者之间,可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文秀娟的犹豫持续到收到下一封回信。
早晨上课前她又去了一次松树林。她觉得不会那么快收到回信的,毕竟自己昨天中午收到信,下午就回了信,之前从未这么快回复过,但她没忍住,不瞧一眼心不安宁。也许在这封回信里,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树洞里竟然有回信。文秀娟飞快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就在树下拆开了信。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和我相互影响,我所采用的分份非常稳定。记得每次给毒剂量要小,造成长期的健康下降的慢性病错觉。太突兀的死亡有风险,明白?松树林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自习教室最后那张瘸腿没人用的课桌你知道吧,有信的话,贴在桌底下。
另一个同学
果然没有说。还是问得太急躁了,文秀娟想。看来,要把柳絮拉进来了。她需要一个能冲锋陷阵的人,把水搅混。柳絮可以变成一盏明晃晃的探照灯,未必真能照出些什么来,但总能让那个人收敛一下,下毒的速度变慢一些。要想抓到他,还得靠自己。
只是以柳絮的性子,知道了有一个谋杀者,她敢往前冲吗?
因为迟到,走进教室的时候,有几组同学已经开始解剖。钳子剪子肌肉骨骼之间的撕扯碰撞声汇聚到一起,是非医学生很难想象的。文秀娟习以为常,但柳絮还差得远,正面孔煞白拿着手术刀吸气,她走到柳絮对面,问今天感觉如何,柳絮说轻松些了。的确是,第一堂课的时候,她怕到几乎晕过去,到现在可以站直不抖并且下刀,离不开文秀娟的暴露疗法和鼓励。文秀娟心里虽然别有怀抱,但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真正朋友该有的做法。
文秀娟看着柳絮把她那一侧的胸膛皮肤掀开,在自己的指令下分离脂肪,剪开胸大肌的附着点,觉得这个女孩简直就是自己养成的。在克服对尸体解剖的恐惧过程中,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也在慢慢减少。某种程度上,柳絮的父亲对她的压力,和文红军略有相似。真的要把这个女孩拉到漩涡里来吗,可以预见到她的支离破碎,而对自己的帮助会有多大?文秀娟居然犹豫起来。
好像听见柳絮在叫她,文秀娟抬起头,看见柳絮的目光里依然没变的情感。在经历了昨晚的怪事后,她仍旧保有着那份友情和信赖!她能行的,文秀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清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你看见了。”文秀娟说。
柳絮吓了一跳,然后说对不起。文秀娟说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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