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第44章


“昨天晚上。你看见了。”文秀娟说。
柳絮吓了一跳,然后说对不起。文秀娟说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柳絮问是不是梦游,文秀娟沉吟了片刻,说有人要杀我。柳絮显然没有听清楚,然后,文秀娟又把这几个字大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在一片尸体解剖的奏鸣声中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绝大多数同学都注意到了。文秀娟的目光镇定地与投射过来的一道道眼神交汇,她不指望能就此发觉下毒者异样的表情,但至少,下毒者会明白,柳絮入局了,他需要对付的人,现在多了一个。
6
文秀娟用缝衣针在矿泉水瓶上刺了个眼子,捏着针摇晃了几下,让这个针孔变得显眼。组织胚胎学课上,她把这个水瓶放在了显微镜旁。昨天她并没有对柳絮和盘托出,而是半遮半掩,等待柳絮自行探索。自己发现的事情,总比别人告知的更有说服力。
课程上到一半,文秀娟上完厕所回来,酝酿好情绪,伸手拿起矿泉水瓶,然后尖叫。她七情上脸,拿着瓶子冲出去。
文秀娟把瓶子扔在厕所前的垃圾桶里,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柳絮正走出教室门口。
去找那个瓶子吧,找到上面的针眼。文秀娟在心里说。柳絮是个细心的姑娘,她应该不会错过。
不过,她今天自导自演了这么出戏,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柳絮相信有一个下毒者存在。自从第一封信开始,文秀娟就在编织营造着自己的角色形象,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教者,带着一丝崇拜一丝仰慕,换而言之,就是一个弱者形象。弱意味着安全,对方觉得安全了,自然会卸下防备。但自己这个弱者,不能一直光说不练,否则也无法取信。一个弱者的上阵是怎样的,这正是今天文秀娟所要表现的。她相信这出“投名状”演过之后,对方的戒备心会进一步降低。
我今天干了一件蠢事,或者说,我没想到她的警觉性已经强到这样的程度。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竟被她发现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最惶恐的时刻,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好在文秀娟也很害怕,居然逃出去把那瓶水扔掉了,并没有声张,真是万幸。
我原本以为,想出难以被医院检查出的毒很难,没想到具体实施才是最困难的。好比《红楼梦》里的夏金桂,要毒香菱最后却害到了自己,如果这样就太愚蠢了。不过,我猜你现在正笑着我的蠢,对不对?知易行难,由此我更发觉了你的厉害,因为你已经成功做过好几次了吧。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有什么难以被觉察到的好方法吗?传授些心得吧。
另外,这张课桌虽然不常有人用,可是毕竟它就摆在教室里,临着最后那块贴各种社团活动的小白板,附近常常会有同学逗留,用来当信箱,真的保险吗?我很担心。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文秀娟把这封信放进“信箱”的时候,自习教室里没人在。她把信封贴在桌底,又往这张桌子多打量了几眼。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不喜欢这张桌子,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就像她在信里说的那样。说真的,她希望那一位可以选一个更稳妥的地方。为什么要改在这种随时会有同学经过的地方,而不是僻静的松树林,真搞不懂他的想法。
暴露的机会增加了,文秀娟想着,快步离开了教室。刚才打量的那几眼里,好像看到桌上刻了些什么符号,没看太清,但也不打算专门再回去看了
如果一直守在附近观察,是不是也有可能发现对方来收信寄信呢?这是个公共场所,在附近逗留可以找到许多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想法像颗鲜红的苹果诱惑着文秀娟,这是一条直接可以知晓下毒者身份的捷径。但她清楚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主意,收信方式是对方提出改变的,一个下毒者,会如此鲁莽地只考虑方便吗,他真是信中表现出的那样有些刚愎有些自大吗?未必。也许对方正是想看一看,自己会否自作聪明地守在附近。对方也是想知道自己身份的啊。
所以,收信,送信,不逗留。而且,每一次都得要加倍地小心才行。
这封信是在水瓶事件的第二天送出的。前一天,文秀娟一直被柳絮抓着不放,下午逛四川路。晚上商量应该怎么找出那个下毒者。柳絮义愤填膺,一腔热血,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案,大多数都被文秀娟否决了,倒是有个简单的守株待兔的法子可以尝试一下。说实话,文秀娟没抱多大希望。
但文秀娟没料到,非但没有守到下毒者,还发生了全然出乎意料的事。每每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就有一声阴冷的嘲笑从地狱里传来。当她和柳絮回到宿舍,打开作为诱饵的饭盒,用搪瓷勺轻轻一挖,现出那只“眼睛”的时候,恐惧也一起从心底里湿淋淋捞出来了。在这样的当口,她觉得有柳絮和自己共同面对这一切真好,柳絮再不是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是她想要紧紧抓住的一片衣角。
7
柳絮被这么一吓,居然叫来了警察。看见那身制服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文秀娟的脸色都变了。不不不不,这一切怎么会往这条路上发展,这决计是不行的。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怨恨柳絮的软弱,怎么会不和她商量,就作出这样的决定来。金浩良来通知她接受警察问询的时候,文秀娟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心里想着坏了坏了。她站在门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听见了里面警察和柳絮的几句对话,忽然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精糕。她又听了会儿,明白了该怎么做,就敲门进去。
她看见柳絮鼓励的眼神,心里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她很明白,如果自己否认会置柳絮于怎样的处境,可文秀娟没有选择。
只好背叛你了,她想。因为我不能背叛自己啊。
警察开始问:“你同学刚报的警,说你被人下毒,是真的吗?”
“没有,没有的事。”文秀娟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知道柳絮还没走,甚至能听到柳絮内心那一声碎响。
这颗棋子,不能用了吧。这样也好,柳絮,这样也好。
在这一天里,文秀娟对柳絮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但两个人关系的裂痕却没那么容易修复。而柳絮报警的影响却还在逐步扩大。周末柳絮没有回家,文秀娟也没回去。她毕竟心怀愧疚,这种时候,柳絮成为众矢之的,就如同曾经的自已,身边有一个人陪伴是最好的宽慰。
文秀娟真没想到一曲《胡笳十八拍》会让柳絮原谅自己。心乱之后,她很久没有吹箫了,这一次吹奏,只觉得晦涩重重,一管洞箫里,仿佛有千回百转的坎坷弯路,有一座又一座的关卡。她发现柳絮寻声而来时,曾起意显得疲弱些,好叫人同情,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吹奏成了这副模样,还要再纤弱吗?于是便什么都不去多想,一心一意付于箫音。她心里的悲意越来越盛,几张面孔在眼前浮起。直到一枚篮球飞过来擦面而过,把文秀娟从这几近魔怔的境况中解脱出来。
接下来两天文秀娟没有和柳絮讨论什么具体方案。她把柳絮拉入局,最要紧是帮她分散火力。关于这一点,柳絮目前已经做到极致了,因为她的报警,下毒者想必仍心有余悸吧。周日痛痛快快骑了回车,回来文秀娟去信箱看信。她本想等到周一的,不过周日教学楼人少,居然有回信,也不知是哪一天放进去的。这一回她多看了一眼课桌,上面满是刻花,占了小半张桌面了,密密麻麻。难道是考试作弊用的特殊符号么?可是这张瘸脚桌子,应该没人会使用的啊。看刻痕也不久远,也许就是这学期刻上去的。文秀娟想不通,又不能待在那儿盯着研究,也就罢了。
你的心理素质不好。用课桌通信就担心成这样,难怪会失手。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下毒,一点不难!《红楼梦》我没有看过,这是娘们看的书,当然,你应该就是个娘们儿,对不对?哈哈,所以做事情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你有没有看过《笑傲江湖》?里面有个五毒教主蓝凤凰,她的下毒手段防不胜防,或者更平民一点,《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他的方法更容易学。喝水、吃饭、吃点心、吃药,任何时候都可以。手快一点,时机抓准一点。这种事情还得看天分,但其实和当医生是有共通之处的,该出手时要出手,出手的时候手要稳。
如果你没把握,就不要去做,还是那句话,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另一个同学
文秀娟原本以为,对她的失手,信里会极尽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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