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三部完)》第153章


她骄傲地挺起肚皮,他则张口结舌,与将她迎进屋内的那个老管家神情一致。然而片刻之后,他便落下两行清泪,只叫她等一会儿,便疾速跑上楼去。下来的时候,他铰去了辫子,头发乱蓬蓬披在肩上,穿的还是黑绸长衫,在古江镇老家那一身。她依稀记得当年纱屏后头看到的,便是那样的装束,只如今他手里多一只轻便藤箱。
“你当你这样子,我便会原谅你,让你娶我过门了?你把我潘小月看得太轻贱了!”
话毕,她独自离去,让吕颂良一个人僵在原地。她不是不要他,只是如今已要不起他,只想让他彻底放弃找寻,才带着浑身污痕在他跟前坦白。孰料他是这样的反应,搞得她悲喜交加,险些想与他远走高飞。只是她明白,事情无从挽回,她没有脸将一个被无赖反复辗压过的身体再托付给他,那是尊严的底限。
回古江镇的路很漫长,漫长到潘小月失去了回乡的信心,在逊克县便下了火车。记得哪本四毫子小说里讲过:“人要重新开始,就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细细算来,古江镇与伦敦都已是另两段人生,她都想斩去不要了,重新开始,也许在这个地方比较合适,有她听得懂却讲不惯的方言,有洋人与中国人交错杂居,有她不熟悉的风土与世故人情,怎么想都是与过去断了根的世外桃源。
所以当斯蒂芬来到她眼前的时候,她正在大姨婆手里痛得死去活来,以为死神兀自降临,吓得连生产都忘记了,只瞪大双眼看着他,湿头发都糊在额头上。
“没事儿,你继续。”斯蒂芬融霜化雪的微笑,在她心底汇成了一股邪恶的暗流。
【4】
幽冥街的曙光与别处一样,系自深蓝色的天空里渐渐睁开一条白线,那线愈来愈粗,有金红色的云层自线内流出,随后积雪在光线下晶莹透亮,张五麻子将装了一个大炉灶的车子匆匆推往菜市场门前,等待早起要吃煎饼果子的娃娃们光顾。可是今天,他却被早起出去倒粪篮的老婆扯住,死活不让他跨出家门半步。
“刚见一大群人都往东街头赶,手里拿着刀棍,吓人呢这是。你今儿在家待一天,等知道出啥事儿了再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俩怎么活?”
于是张五麻子忙卸了车,只走到前院口往门缝外头瞅。
远远看见一群面相不善的汉子往圣玛丽教堂去了,手里不是提刀便是背着火药铳,似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张五麻子正纳闷呢,偏巧认出其中一个是平素常在他那里吃煎饼果子不给钱的痞子,对方人虽横一些,倒也不找麻烦,偶尔还唠个嗑,然而今天看起来却是严肃得很,一张脸绷得刀劈不进。
张五麻子只得将门关紧,对着家里的婆娘长叹一声道:“恐怕,潘小月要血洗幽冥街啦!”
※※※
这边杜春晓与夏冰一行六人正收拾行装,欲离开圣玛丽教堂,却见吊桥不曾放下,大门也是紧闭的,匍匐在地的小刺儿已自底边门缝内探到外头情况,惊叫道:“外头一群人围过来啦,都拿着枪呢!”
他们只得退回到礼拜堂内,却见庄士顿的门徒都在那里吃东西,包括若望在内,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干硬的窝头,就一碗热米粥。庄士顿跪在祈祷台前,双手握住十字架珠链,正向高高挂起的耶稣像念念有词。门徒们没有人抬头看他,只顾着吃,仿佛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庄士顿,赶紧把吊桥放下来,让我们出去。潘小月已经带了人包围这儿了。”杜春晓说得又急又快,“不过,麻烦你能收留一下小刺儿,这事儿惹出来都是我的错,这孩子是无辜的。”
庄士顿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他缓缓起身,道:“小刺儿,饿了吧?”
“饿!”小刺儿爽快回道。
“来。”他招一招手,安德肋会意,从旁边的粥桶内又舀了一碗,并两个窝头,递到小刺儿嘴边,小刺儿咬住碗边呼噜呼噜喝起来。
“你们饿不饿?饿的话可以吃东西。”庄士顿走到小刺儿跟前,低头抚了一下他的脑袋,眼中流露出的慈悲却叫人不寒而栗,“如果不吃的话,我怕以后你们都没机会吃了。”
“这意思是看准了咱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也罢!”杜春晓大大咧咧地坐下,向安德肋要了一碗粥,笑道,“那就死前先混个饱,免得做饿死鬼!”
“那不成!”腆着大肚子的谭丽珍尖叫起来,“我……我身上可是两条人命!你们……你们……要不然,我也留在这儿,我……我可以躲!把那娘们儿丢出去,反正她疯了!”
谭丽珍指的是双手仍被扎肉用绳子反剪着的阿巴,其实阿巴折腾了半夜,已再无力气号叫暴跳,只歪着头,乖乖跟着他们。但谭丽珍还是将她视作虎狼,总是避她远远的。
“都要死。”庄士顿的话让谭丽珍硬生生闭上嘴,因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要死。”他凹陷的双颊里兜着病态的安宁,“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将没有活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餐,只是委屈了这些孩子,不能吃上一顿好饭就去见天主。只能保证他们吃饱,这样身上才不会冷。等一下……”
杜春晓及时用一记耳光阻止了庄士顿的死亡预言,她眉头紧皱道:“你这样的人也配叫上帝的仆人?良心早让狗吃了吧?大难当前不是想着如何逃脱,保护这些孩子的安全,竟是想着等死!怪道你这教堂里除了孤魂野鬼之外,就是这些跟孤魂野鬼只差了一口气的孩子!你不如现在就抹脖子去了,还干净些!哦……对了对了,你们有教规,还不能自尽,所以只能等人上门来取命!这个容易,等我吃饱了,便来抹你的脖子,等着!”
话毕,她将匕首狠狠扎进木头桌面,继续低头吃粥。
其他人反而倒停了,只看着她。
一只粥碗猛地飞向庄士顿,自他右耳边呼啸而过,在忏悔室门上撞成一片碎花,乳白的粥液从庄士顿额上流下。
“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扔过粥碗的安德肋大叫,这是属于孩子的恐惧,面对劫难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用最脆弱的愤懑表达不满,“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收留他们,我们就不用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歇斯底里的安德肋亦挨了一掌,竟系若望给他的。他苍白的嘴唇间已不再吐出“娘,我是天宝”这样的口头禅,说的竟是:“胆小鬼!有我在,你们都死不了!”
大家这才发现,若望穿得异常整洁,昨日深夜沾了粪便的头发也已用冷水冲干净了,因气温极冷,发梢结起白霜,令他瞬间老成了五十岁,站在庄士顿身边,竟有些平起平坐的意思。
“神父大人,你挖的那条沟就是为了抵挡外敌的吧?他们只有捆两把长梯才能架过界,进攻这里,如果我们抵御得当,也许能活得长久一些。”扎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正考虑自己的后路。
“没错,但是这里的食物只能维持五六天,如果在这个时间内逃不出去,我们就只有饿死在里头。虽然因为下雪,不愁水源,不过潘小月会用别的办法让我们在里边活不下去。”
不知为什么,庄士顿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杯隔夜的咖啡一样。
“但是我相信会有办法多撑几天,她不过是统领了一条街,总有一些地盘是她管不到的。”夏冰亦燃起了斗志。
浑身发抖的安德肋颤声道:“我……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怎……怎么撑?”
“并非什么都没有。”庄士顿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所有人都隐约觉得,希望并非随着外头那些虎狼的围剿落荒而逃。
※※※
身形最灵巧的多默搭梯攀上教堂大门一侧的围墙向外窥视,兴许是食物让他们精力变得旺盛了,他行动敏捷,在背上绑满枝条,把自己与光秃的柏树枝丫混在一起。每隔一刻钟,他便转身向底下站着的夏冰摆一个手势,左手伸一根手指就是一个人,右手若用拇指与食指环一个圈便是十,他最后左手举五,右手环圈,后来将左手又变化为六的形态,随后又换成了四。夏冰示意他下来,转回礼拜堂对杜春晓道:“一共六十个人,四十个在大门口守着,另二十个绕到后边去了。”
此时已能听见外头隐隐约约的枪声,多默自告奋勇再次攀上树顶,刚刚够到能俯视外头的高度,只觉耳边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摸一下耳垂,已是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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