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沧月)》第140章


“我不去洛阳。”只是一个转念,他便有了决定。
兴亡荣辱,成败起落,自有定数。听雪楼传承五代,自从萧忆情和舒靖容双双离世后,剩下的便已经只是昔日的余晖而已——遥远的传说,末世的荣耀,又怎能比得上眼前活生生的人命重要?
“怎么?在你眼里,这个丫头比听雪楼重要吗?”原重楼看着他,眼眸里似乎有一丝意外,却随即笑了起来:“也好,那看来我只能和你做一笔交易了。”
“休想。”苏微握紧了剑,咬牙,“我不会把血薇给你的!”
“那我换一个条件呢?”他笑了一声,看着她,眼神变了变,嘴角浮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来陪我一天一夜,好好地让我开心,我就放了听雪楼的人质,如何?”
苏微一怔,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种条件来。她性格刚强,宁折不弯,从未受过这种羞辱,一时间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条件,没什么为难的吧?”他笑了起来,语气有些讽刺,“对你没有任何损失,要知道我们早就成了夫妻拜了天地,也提前洞房过了,到现在还扭捏什么呢——你难道想看着我把他们都扔去喂蛇,死无全尸?”
苏微脸色苍白,低声咬牙:“你……真卑鄙!”
“哈哈哈……”他纵声大笑起来,“没办法,谁让你当时瞎了眼呢?”
她气得发抖,手默默握紧了剑,却没有立刻拒绝。
“到底答不答应?来陪我一天一夜。这十二个时辰内我不杀你,但你可以随时来杀我——在饮食里下毒也行,在床笫间行刺也行。就看你的本事了。”原重楼冷笑,语气讥诮,“答应的话,今晚子时来水映寺找我——不答应的话,过了午夜,我就把他们扔去喂蛇了!”
他纵声大笑,点足跃上枝头,如风般离去。
她握着剑怔怔地看着,没有追,也没有开口说话,似是失了魂。
秋护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子,叹了口气:“你不用理睬,我已经通知了拜月教,很快明河教主和孤光祭司就都会来了。他没有胜算的。”
她没有说话,似是同意了师父的建议,跟着他转身走了回去。
滇南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是太阳耀眼,转眼却又乌云四合,天色暗淡了下去,有风雨欲来的沉闷。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气氛似乎也有些沉闷,一直没有说话。
“师父……”走了许久,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也是听雪楼的仇人吗?”
“是。”秋护玉淡淡地回答,毫不犹豫。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复仇?为什么没有变成……变成像他那样的人?”她看着师父,喃喃,“难道真的如江湖传说的那样,是因为血薇的主人吗?”
“是。”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神平静如大海。
“如果你的恩人,在保护着你的仇人,你要报仇就必须踏过她的尸体,你会怎么做?”秋护玉看着女弟子,长长叹息了一声,“无论如何,我没办法下手……所以只能远远地观望着他们,任凭这一生就这样过去。”
那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出自己内心深藏着的话。
昔年,当她匍匐在他膝盖上,勾着他脖子的时候,永远不曾懂得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深如大海的眼眸里,埋藏着多少伤痛过往。
他们已经走回了竹楼。风雨欲来,吹得屋顶上的茅草猎猎作响。她心里一阵酸痛,站住身,忽地抬起手,如昔年那样拥抱了师父一下,叹了口气,轻声道:“等报了仇,我就跟师父回风陵渡去,隐姓埋名地度完余生,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的人生还长呢。”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背心忽地一麻。
“阿微!”他失声惊呼,“你……你做什么?”
手指迅速地沿着任脉向下,封住了双手双足,快如闪电!
苏微出其不意地点了师父的穴道,然后搀扶着他进了房间,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咬着牙道:“对不起,师父。我是不会让别人替我报仇的!停云……停云他已经死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弃几位护法于不顾!何况他这个人诡计多端,此刻如果我不去盯着他,等拜月教的人来的时候,他说不定又逃脱了。”
“别做傻事!”师父厉喝,却不能动弹,“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师父,别担心,除了血薇之外,我还有其他的法宝在身……他、他不敢轻易动我的。”苏微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一定要亲手把他诛杀在血薇之下!——多谢师父的恩情,如果弟子还能活着回来,就在风陵渡侍奉您终身。”
萧萧的风雨声里,她抓起了血薇,决然从竹楼跃下。
如同一只扑火的蝶,无声地消失在外面苍翠的群山里。
第十六章 长夜离别歌
“我们当时就应该死在孟康的那个矿洞里。”他喃喃,近乎耳语般地说,“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在黑暗里。等我死了,你再吃掉我……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退路。”
水映寺位于腾冲的郊外。传说这里是忘川的终点,无数的亡灵通过镇魂碑的指引,汇成一股洪流,去往彼岸——而这里,便是他们转世的所在。
寺里寂寂无人,唯有惨碧色的灯光映照。
灯下有人独坐,斟酒独饮。
滇南的七月,空气湿热,夜色深浓,头顶无星亦无月,连风似乎都是灼热而凝滞的。沉闷许久,忽然间,草木间响起了疏疏落落的声音,长短不一。紧接着,九曲凝碧灯上也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铮然错落,如金玉交击。
“下雨了吗?”原重楼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忽然眼神凝聚。
漆黑的雨夜里,窗外的屋檐上静静站着一个女子,握剑而来,就这样站在雨中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冷亮如电,脸色却苍白如死。
“迦陵频伽?”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你来了。”
他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一掠,便到了室内,站在了他的眼前——不知道在外面的雨里站了多久,她全身已经湿透,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和脖子,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更衬托得肌肤苍白如玉。
“擦一擦。”他皱了皱眉头,扔了一块手巾过去。
苏微握着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块手巾就掉到了地上。原重楼看了看她,忽地冷笑:“既然来了,一切就该听我的!否则就滚回去。”
她沉默了一下,身体僵硬。然而,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将那块手巾捡了起来,缓缓擦了擦脸颊和身上。
“好。”他满意地微笑起来,指了指对面,“坐下来。”
她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却没有坐在他正对面,而是下意识地移到了斜侧,低下头,带着嫌恶的神色,似是不愿意看到他。
“坐这里。”他蹙眉,命令。
她咬了咬牙,挪了过去,依旧一言不发。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无法避开——仅仅是几天不见,这个人似乎完全陌生了,眉目依旧清俊,然而薄薄的嘴唇含着笑意,却似是刀一样锋利。
更加刺痛她眼睛的,是他手边放着的那把夕影刀。
“来,陪我喝一杯。”他给她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里沉浮着白色的花瓣,居然是大理出名的梨花酒,“放心,没有毒。我还费不着用这么大力气对付你。”
“我戒……”她刚想说自己已经戒酒,话到了一半却止住,只是咬着牙握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冷冷斜觑着他。
“好!”他轻轻击掌,似是极高兴,“再来一杯!”
他一连给她倒了三杯,她都是一言不发地酒到杯干,爽快利落至极。梨花酒入口柔,后劲却极烈,空着肚子几杯酒下去胃部顿时灼烧般地热起来,一股热意升起,令她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殷红,衬得眼睛更是亮如秋水。
“真是听话啊……简直不像你了。”他看着她,似是有些感叹,“在腾冲这些天,一直都是被你呼来喝去的,如今终于轮到我出这口恶气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手边的一个东西:“现在我当家做主,是不是?”
——在他手边放着的,居然是那个洞房里的枕头。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猛然站起:“你……”
“我什么?”他却依旧丝毫不动,笑笑地看着她。
“你倒是会演戏,不做戏子可惜了。”她拼命按住内心的愤怒,冷笑起来,“别在这里绕弯子废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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