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第110章


“不替阿姨好好看着你一点,还不知道你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说得坦荡,她却心弦微动。晚夏的暖风扑面,吹得双颊发烫。
方岚始终觉得,幼卿对她有情。花前月下也曾耳鬓厮磨,若说只是亲人之间的照拂和爱护,又怎会有甜如蜜糖的亲吻?
直到,那场车祸之后。
迷迷蒙蒙之中,方岚仿佛仍能听到母亲隔着厚厚的木门小声地啜泣,声音悲切哀戚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心生厌烦,又满载着深切的哀痛和伤心。每一分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
方岚自小浸润在这样的教导之中耳濡目染。她们蜗居在临街的宿舍,遇到上门骚扰的地痞流氓,她小小人儿一个,拎起菜刀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母亲却呜呜咽咽哭泣半响,第二日起红着眼眶坐在办公室中,非要听到所有人的安慰,仿佛那些隔靴搔痒的言语能化身钢筋铁门,替她们阻挡住所有的流言和伤害似的。
她越长大,就越不屑。
整个人有如林间竹山顶松,泾渭分明爱憎强烈,眼里半点容不得沙子,恨不能将问心无愧四个字挂在床头身体力行。
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问心有愧了呢?
那年冬天,听闻是百年来最寒冷的一冬,连很多一辈子没有见过下雪的广东老人,都在那一冬见到了飘雪。
幼卿背对着她站在她的宿舍楼下,像是半点都不再愿意看到她。
而她卑微地低下头,讨好似的伸手拽他,嗫喏着说:“我替你暖手…”
而他却好像避开洪水猛兽,猛地将手一把抽开,彻彻底底将她残存的自尊踩在脚下。
方岚知道这是梦。可是这梦太痛太苦太真实,她的眼泪恍若剔透的泉水打湿了脑后的一片枕头,鼻腔压抑不住的抽泣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梦越深睡得越沉,她越是想睁开眼睛,越是觉得深深陷入迷蒙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前路,直到方岚濒临绝望的时候,詹台狠狠拍了拍她地脸颊,将她从梦魇中叫醒。
“还好吗?”詹台眼含担忧。
而方岚却仍带了几分梦中的情绪似的,冷淡地避开了他环过来的手臂。
“我没事。”方岚轻声说,“有事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她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蜷缩的手臂,调了一下肩上的安全带,把汗津津的脖颈露了出来。
方岚还在睡梦中就被詹台抱上车,迷迷糊糊中出发,这是第二次了。
方岚将指甲攥在手心狠狠一掐,才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转过脸来温柔地问詹台:“我们这是去哪里?”
詹台没有回答她。他们一路向北已经开了许久许久。内蒙的路是这样的好,一条朴实的柏油马路直直向北,像是一条银色的缎带贴在草原和天空的中间。
他们这样一直开着开着,仿佛能开到无尽的天边。
方岚默默环起了手臂,侧脸看向窗外,许久之后才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什么时候吃饭?”
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方岚已经能看到百余米外的灰白色的界碑。
她默默在心中抽一口凉气,面上却丝毫不显,陪着他在地上钉帐篷的防风绳。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她绝望之前,仍想殊死一搏,怀着最后一丝永不言弃的希望地问詹台。
“嗯。”詹台言简意赅,“你要是怕冷,可以睡在我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很大很大的一章喔。
第123章 锡林浩特
帐篷之外; 风声呼啸。夜晚的草原犹如荒无人烟的异域世界; 粗长的草丛之中仿佛魑魅魍魉遍布; 分不清是人还是鬼。
厚厚的睡袋之中; 方岚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詹台自身后环抱上来; 温暖又炽热,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方岚想到白天里看到的那块小小的界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额头在冒汗,牙齿将嘴唇咬出了细细的血丝; 也没能控制得住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詹台贴过来吻她的侧脸; 轻声询问:“怎么了?冷吗?”
他再紧了紧手臂的力度; 右手顺着她的手臂滑向了她的手; 摸到了她汗湿的手心。
詹台一个字也没说。
方岚心头一跳; 立刻颤抖着声音,娇软呢喃:“怕狼…”
他才带她看过草原上驰骋的群狼; 此时两个人独自夜宿在空旷的草原上。她怕狼; 发抖,是理所当然的原因。
也是目前的她; 能想到的唯一的借口。
而身后坏绕她的他; 恰似草原上桀骜的孤狼,带着热气的血盆大口贴在她不堪一击的白皙颈间,仿佛一张口; 就可以让她血溅此间。
方岚的心跳仿佛雷鸣,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詹台却像是信了,低低笑出声; 冰冷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阿岚,你放心。就算山崩地裂,群狼环伺,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出事的。”
“睡吧,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方岚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努力装出呼吸平顺的样子。
扑鼻是泥土的芬芳,入耳是风声的呼啸,她拼命地保持清醒,却发现自己在他身边,就像断手断脚的禁脔。
桃木短剑和乾坤圈早已经不见踪影,而她颈间的榆木葫芦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可是蒙古的界碑已在百米之外的眼前。若是…今晚再这样沉睡过去,明日一早醒来,她又会在哪里?
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连命都可以为彼此舍弃,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可是…如果身边的他,并不是他呢?
或者,更可怕的可能…若是身边的他,确确实实就是他呢?
方岚的眼皮越来越沉,仿佛被施了无可抵抗的沉睡魔咒。光怪陆离的梦境洪水猛兽一般向她扑来。
而詹台那样坚强和温暖的怀抱,能抵御风沙,能对抗猛兽,却永远阻拦不了那些袭击她的梦魇。
还是幼卿,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是他失踪之前,他们在丽江的最后一天。
他们并肩走在丽江的街道上,男生清冷英俊,女生容颜绝盛,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
她再三鼓起勇气,伸手圈住他的手臂。
幼卿没有拒绝。方岚的心情霎时雀跃,笑容明媚,比丽江的阳光都美。
可没过多久,幼卿不经意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指了旁边的小桥流水,轻声说:“看,荷花灯。”
哪有什么荷花灯?不过是他借机脱身的借口。
她是固执,又不是愚蠢,等到了这一步,难道还看不清楚?
她目盲心瞎,为的不过是不愿放弃那一段错付的感情。
方岚拽住他的手,目光中带了令人怜惜的祈求。
他们日日相伴足有十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对他,一片赤诚又毫无保留。
她泪意点点嗫喏着说:“对不起…”
幼卿不是铁石心肠,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压抑住几欲喷薄而出的烦躁。
“我说了,我不怪你,我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好吗?”
别再哭了。别再委屈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像极了你妈?
他想不顾一切吼出这句话,却发现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又抬起倔强的小脸:“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可以赔给你。”
“我只想你…回到过去。”
这便又是方岚了,从来不服输,从来不认命,信奉只要出问题便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却从来不知道,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
这是方岚啊。亦亲亦友的方岚啊。
幼卿满腔的怒火又被那经年累月的亲情与眷恋浇熄,右手不由自主抬起,顺了顺她柔顺的长发:“别说傻话。方阿姨还靠你养老呢。”
他还爱她吗?他爱过她吗?如果爱过,为什么现在要选择放手?如果不曾爱过,为什么又没有办法果断挥刀,斩断她对他一起的幻想和留恋?
幼卿闭上眼睛,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怨气?
方岚洗完澡,长发还带着湿气。幼卿站在阳台之外,背影清瘦萧索。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门。
我只再努力这最后一次,为我的爱情殊死一搏。若是不成,便漂漂亮亮抽身离去,痛彻心扉也放他自由。
“我想过,你去深圳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们结婚,好吗?”她几乎卑微地说。
幼卿转过身,清冷俊秀的面孔仿佛天神下凡,冷冰冰的薄唇轻抿,却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嘲讽的表情。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轻轻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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