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花朝》第80章


顾勋身躯一振,忙唤道:“快带她去敛尸房。”
敛尸房内,一位珠翠满头、莲步芊芊的美貌妇人正伏在其中一具尸体之上大哭。
顾勋走入,对她偮手道:“夫人请节哀,为了案情,顾某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夫人。”
那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却还是勉强回了个礼,悲戚道:“大人有什么就尽管问吧,老爷死得这么惨,大人一定要为他伸冤啊!”说完又捂着脸抽泣起来。
顾勋待她情绪稍缓,才开口问她:“你家老爷的身份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那夫人回道:“我家老爷姓苏,是在城东做布匹生意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想不到他竟出了这样的事。他是三日前不见的,他那天早上只说要去店内查账,谁知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去官府报过官,可是官府找了几日都说找不到。今天我听有人说有这里无头尸,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来认领,谁知……”她想起夫君死时惨状,再也说不下去,又泣不成声起来。
顾勋又问道:“你家老爷可有什么特殊嗜好?”
那夫人想了想,回道:“我家老爷这些年忙于生意,并没有什么嫖赌之类的嗜好。如果实在要说,他闲暇时喜欢抽两袋水烟。”
顾勋觉得眼前一亮,好似在迷雾中找到一条道路,忙追问道:“他平时除了在家里抽还会去哪里。”
“老爷有时会去城东的雅叙会馆,说哪里的烟丝和包间都是上等,谈生意也极为合适。”
顾勋唇角露出笑意,如此说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他连忙转身,对张冲轻声道:“找人记下这位夫人的供词,你随我去雅叙会馆一趟。”
雅叙会馆在城东川塘街上,双层红木阁楼飞檐层叠、金丝楠木牌匾,在大街上十分扎眼,看起来气势逼人。
顾勋和张冲坐在熏香萦绕的包间内,等伙计去把老板叫来问话。过了一刻,有人躬身推门,一进来便满脸堆笑地行了礼。会馆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有些发福,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殷勤。
顾勋淡淡望了他一眼,问道:“城东做布匹生意的苏青老爷可是你这里的常客?”
那老板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苏老爷平日里经常会来坐上一坐,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顾勋却并不打算回答他,又问道:“你这里有哪个伙计,平时和苏老爷比较亲近。那伙计应该是貌不惊人,说话办事都十分谨慎,绝不会办一件错事,却也绝不会出一点风头。他有一位家人在最近吃了官司,对了他很有可能患有腿疾。”
老板想了想,回道:“这么说来,倒是有一名伙计卓然十分相符,据说他的堂哥在刑部当差,前段时间不知犯了什么案子,进了大理寺的牢狱。”
顾勋急忙倾身上前问道:“他现在在哪?”
那老板忙差人去找了一番,又回道:“他今天并未来上工。”
顾勋似是早有所料,起身道:“把他的住址告诉我,还有我需要苏老爷来得那天你所有客人的名单。”
待他安排好所有事宜,和张冲坐上马车返回大理寺之时,天色已经渐暗下,顾勋靠在马车里的锦垫上,双眼紧闭,感到十分疲倦,现在真相已明,虽然犯人暂时还未被抓捕,但他已派人在全程布下官差,那人必定是跑不掉。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不能完全放松,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他今日已经太累,便暂时把这点疑虑放了下来,准备抓到犯人再好好审问。
马车颠簸了一阵,顾勋缓缓睁开眼,望见了张冲那张疑惑不解的面容,于是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
张冲嘿嘿一笑,问道:“大人如何断定那犯人一定是卓然呢,还有有腿疾的不是那推车人吗,难道这都是卓然假扮的。”
顾勋微微一笑,道:“我开始的推断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正是这点导致我们走了弯路,不过也不算弯路。”
张冲愈发疑惑不解,只听顾勋继续道:“你说,一个有腿疾之人,如何能把那几具超过七尺的尸体搬进坛子里?”
张冲这才醒悟,道:“大人的意思是,这案子并不是一人所为。”
“没错,那车辙本就是故意混淆我们的视线。真正关键的还是那几具尸体手上共同有的痕迹,我开始一直想不通那是什么,直到和苏夫人谈过之后才发现,那是抽水烟时,水气熏过产生的痕迹。他们几人家财万贯,平日里行事必定十分谨慎,如果有人能在他们毫无防备挣扎的情况下将他们制服,这人必定是他们都熟悉之人。”
张冲恍然道:“所以大人就怀疑到了雅叙会馆,而那人既然是冲着大人而来,必定和大理寺有所牵扯。但是大人又如何能断定他的行事作风呢。”
顾勋又悠闲地靠上锦垫,道:“他和那夜香郎一起作案,又故意和他交换了身份,自己推车到大理寺门口。夜晚,夜香郎又都是黑帽黑衣,寻常人根本看不出异样。这人既然能定下如此周密的计划,手段又如此狠辣,说明他一定是个谨小慎微,心思深重之人。”
张冲终于想通,也露出了了然的微笑。马车在夜色中慢慢前行,直到大理寺门前停下。
顾勋刚下马车,便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大理寺台阶上好像放着一样东西,他走的近些,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一束乱草一般的头发,而那头发下并没有头,只挂着一层薄薄的带着血肉的头皮。
☆、第70章 入陷阱(第一更)
夜,已经全黑了,潮湿的乱发混着泥土搅乱在一起,好似层叠蠕动的蚯蚓,看起来令人作呕。顾勋沉着脸,伸手将那头发拎了起来,下面那张沾了血肉的皮就这么在风中摇摆起来。一旁的张冲忙疾步赶了过来,大惊道:“这是!?”
顾勋冷冷道:“这就是其中一具尸体的头。”张冲不由瞪大了眼睛,一具头颅为何变成这等模样,这人在死前到底经历了怎样诡异恐怖之事。这时有一人急匆匆地赶来,禀报道:“顾大人,那陈松……他死了!”
陈松,正是昨晚在大理寺周边倒夜香的之人,当顾勋想通有两人犯案,便差人立即捉他回来,谁知竟还是晚了一步。顾勋仿佛看见那人藏在暗处,不断挑衅自己,他狠狠握拳,又吩咐道:“在四周找一找,必定还有这样的头皮。”
张冲忙带人四处去搜,果然又找出三块这样的头皮,顾勋面色铁青,握拳砸向桌案,冷声道:“卓然一定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今晚给我加派人手,好好搜查。明天一早张贴通缉公告,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属下纷纷领命而出,刚才还吵嚷的房内只剩一片空寂,顾勋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突然十分想念一个人。于是他站起身,信步朝她家中走去,好似几个月前那件案子的前夜,只是去想看一看,她屋里的灯光。
小巷内,挂着“薛”字灯笼轻轻摇曳,在朱门上打下一道道的光影,温暖的黄色光晕自墙内蕴了出来,好似一个悠远而绵长的梦境。顾勋突然想起,那天她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漾起轻笑。
他就这么默默站了许久,直到夜晚的露水爬上了他的衣角,凉露带起轻寒,才令他稍稍清醒过来,他连忙转过身,好像生怕自己再多留恋一分,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巷外走去。
就在他的衣角飘离巷角之时,灯笼下的朱门“咿呀”一声打开了,薛玥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她不禁低头喃喃自语道:“哪有什么人,果然还是我多想了罢。”
长巷之内,再无声息,只有那盏看尽了一切的孤灯,摇摇晃晃地,从深夜守到天明。
红日初升、天光亮起,大理寺内又恢复了忙碌。顾勋坐在内堂,一件件整理着张冲送过来的回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卓然藏身十分隐蔽,昨晚搜寻许久,仍是一无所获。而陈松的死,相当于将另外一条线索全部切断,看来卓然不但心思缜密,手段也是十分狠辣。同伙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可有可无的弃子而已。
顾勋手指轻扣,反复思忖,到底还有什么线索是他一直忽略的?突然,他的目光移到了院内发现头皮的那束草丛之内,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慢慢升起,反复盘桓。
坛子里的无头尸、只剩一层皮的头颅,会不会还有这种可能?
他于是快步走到书案旁,找出一本卷宗,仔细翻看起来。终于找到他想找的内容,看了一阵,又和此案不断比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定论。忙差人叫来张冲,又一齐走入了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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