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者协会(那多)》第52章


有过一次经验,我已经了解到,在这样的生死博弈中,谁先按下跳跃钮,谁就丧失了主动权,生死掌握在对方手中。只能尽可能地晚按或不按,最后关头拼胆量,或者拼运气。但一瞧对面的车手,手死死地握着车把冲我大喊大叫,显然没能把握住这个诀窍。也是,第一回碰上这种拼命手段,惶急之下,哪能想到那么多。
我心头大定,他按下了跳跃钮,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一条云路近了,摆近,摆离,我们两个挨个儿变换着位置。我紧盯着不断缩小的距离,心里计算着。这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
这一次,好像,是他。
的确是他,迎头撞上!绝望的哀号声在碰撞碎裂声中被一把掐灭,我按下跳跃钮,把那颗无主滚球弹飞出去。车反向跃往空处。
第二个人死了。
我停在下一条云路上,抬头向上望。所有的追兵都停了下来,依附在上空的各条云路上,没有一辆车再敢跳下来。
我已有决死之心,但显然,这些人没有。
只有准备好去死,才能活。
我足足停留了一分钟,然后再一次跳出了云路。抬头看去,没有一辆车追来,他们停在那儿,裹足不前,在我的眼中飞速变小,消失不见。
这样的震撼会阻吓他们多久,我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做好与我决死的准备,那么就算缓过劲来,只怕也只敢顺着路慢慢开下来。
光束还依然照着我。有时来自天国,有时是从侧面谷壁上射来。这座深渊终究不是无底洞,他们追得再慢,只要我还被标记着,迟早有被追上逮住的时候。
但在先前的追逐中,我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时候光速都能盯着我。有一次我从云路底下跃出时,光束并未立刻出现,而是间隔了几秒钟。这说明,当时光束曾失去过目标,探测被云路阻断了。
但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其余几次我从路底跃出时,光速没有任何间隔地打在我身上,估计我躲在路底下时,光速照在路的上方。我想是观察角度问题,但至少说明,天网的探测手段是能够被阻隔的。能利用这点吗?我脑袋里想着,车却不停,依然在向下纵跃,一次又一次。
已经差不多三千米了吧。我在飞速的下落中计算着。从第一次跳跃到现在,已经至少三千米了。
这儿的深度,果然超过了四千米。向下望去,依稀间那景象和先前有所不同。那是……底了吧,还有一千多米的样子。下面几百米处有一层白云,让我看不分明。如果还是先前的下降速度,用不了两三分钟,就到了。但那也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实际上,每下落一米我的空间就被压缩了一分。
等我落到平地,当遗兵赶到,我就无处可藏。要放慢速度吗?但那又能拖多久?要摆脱追兵,必须得找到躲避光速的办法。
如果我藏在某个探测死角的路段或建筑物下,躲在那几平方、几十平方公里,固然光束照不到,天网系统无疑也能确定我的位置,根本躲不过去,我需要藏进某处范围很大的探测盲区,才能赢得周旋的时间。可是在这座空中城市里,会有这样的盲区吗?
再一次跳出,前方是那条蜿蜒而下的空中河。它自接近穹顶处的淡化池流出,盘旋流淌数十公里,看来直通向底部。
灵光闪过。
有多少把握?
很少。
要冒险吗?
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哒,我解开了保险带。
看准位置,跳偏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是现在。我双腿一蹬,从磁浮车中跳了出来。空中难以便力,我脚下一软,人从车里扑出来时,并没借到足够的力。车被我歪着蹬落,和滚球一起落向远方。还好,向前的惯性补足了蹬力,尽管我实际上是狼狈地从车里摔下来的,但还是被带着向前几米,落入河里,至于那辆磁浮车是摔下去了,还是吸附在旁边哪条路上,根本没顾得上看。
我并不能确认河水会阻挡天网的探测。但这是唯—机会了,即便失败,也不过是早被抓到和晚被抓到的区别。
水深四五米,我落水的姿势没调整好,肚子拍在水面上,生疼。入水三米,稳住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忍着刺痛,抬头向上看。
水面上一片明亮。
那是光束打在水上。
我憋着气,向更深处潜泳,顺着水流向前。
水流很快,即便我不划拉,也比在泳池中快很多。
十秒钟、十五秒钟、二十秒钟、三十秒钟。
我入水前没吸够气,已经开始感到憋闷了。
不用向上看,我的前后左右,到处是明亮的水波。
一分钟,我想我已经向前游了有两百米。
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我双手下划,脚一瞪,向上蹿起。
哗,我小半个身子跃出水面,大口喘气。
抬头看,仿佛绵延到无尽的空路,和蓝天白云。
没有光,光束已经消失了。
我长吸一口气,再次扎进水里。
在此之后,我大约每三百米换一次气,能有这样惊人的速度,是因为河道略有坡度,造成水流湍急。这样的急流,如果是天然河道,我敢潜下水的话早就淹死了,幸好这里无漩涡也无水草,水况简单。九成九的时间都在水下,让天网没能再捕捉到我的踪迹。如果追踪者能及时从天网得知我“消失”的地点,多半能判断出我借水而遁。如果他们没有这样的权限,或者反应慢了几拍,我就能赢得更多时间。先前在空中俯瞰谷底,那朦朦胧胧中见到的奇特地形,让我觉得零号机房应该就在那儿。这条空中河是直通谷底的。
轰,我裹在一道瀑布里直坠百米,进入下一段河道中。水,是生命之源,人类文明繁衍之初,无不是沿着大江大河。而大地,则是万物之母,承载一切之器皿。零号机房,是容纳零号、承载托盘的地方,是整个喂食者协会的核心根基所在。这样一处地方,如果要赋予地理上相衬的位置,有什么比空中城市的最底部,河水汇聚之处更合适的呢?
几公里之后,又是一道飞流直下的大瀑布。
这样长距离的潜泳,体力消耗巨大,更何况我还刚刚经历了剧烈的空中追逐。随着瀑布直落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晕死过去,而后的每一次下潜,都在压榨着身体中的潜力。我早已经无力划水,偶尔几次摆动,也只是为了让身体保持在水面以下,左脚和右脚都已经各抽筋过一次,下一次抽筋随时会袭来。
我在水中,根本不知道剩下的路还有多长。这是最难熬的地方,唯有以最大的毅力去坚持。这时我的脑中,什么托盘啊、喂食者协会啊,都已经不想,拯救人类之类的伟大、高尚的目标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游下去。
水流突然急了三分,我的头露出水面,耳中传来巨大的轰响声。我知道,前方又是一道瀑布。
这一次,没等我再次下潜,就被瀑布带了下去。
我依着前几次的经验调整着姿势,闭着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振奋精神,等待着十几秒钟后的再次撞击入水。但这一次的下落,竟无比漫长。两个十几秒钟过去了,我依然还在下坠。
这道瀑布竟有这么高?
我猛然意识到,这道瀑布,一定是直落谷底的。
每一秒钟,都漫长得让我产生出对下一秒的恐惧。但又有无比的期待。不死,就活。
也许是四十秒,也许是五十秒,也许有一分钟。直到入水,我才知道自己身上裹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像是有一只巨掌,捏着我直往水底下塞,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猛地撞击到底部,但我被这股力量直压下了近十米,都没有触到底。真的是谷底了,前两次随着瀑布而下后,都会顺着水流向前,十几二十米后,自然会浮出水面。但是这一次,我在水下睁开眼睛,只见四周自茫茫都是水,不见河岸,仿佛身在大湖中。没有河道,自然也没有向前的水流,我想要往上游,但根本做不到,稍划几下,就被巨大的冲力压下去。我只得往外游,但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漩涡,不停地把握往各个方向拉扯。
我认准一个方向,拼了命地划水,但手和脚的动作却缓慢至极,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恍惚间似乎已经游出了瀑布区,但四周茫茫水光,我都搞不清楚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往什么地方用力才能浮出水面。
我已经没力了,甚至肺部火辣辣的痛也在消退,都感觉不到窒息了。
大概是不行了吧,我模模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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