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常书)》第749章


一言而走,好像这是事实,肖梦琪踌蹰了下,意外地想起了余罪,他的处理意见迟迟未出,似乎在下面看来确实不近人情,可如果站到领导的角度来看,对这么一位出名的“黑警察”进行嘉奖,又将把法与理,置于何地呢?
她有点纠结,就像看到杜立才堕落一样,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她依然强迫着自己接受,跟着许副厅长的步子,进了监区。
……………
……………
两年前……
载誉归来的羊城6.23跨省贩毒案专案组着实风光了一时,时任专案组组长的杜立才在那时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不过随即又掉到了低谷,在竞聘副局长人选的时候,他出局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干部后来居上,坐到了分管副局长的位置,曾经向他敬礼问好的属下,现在颠倒过来,他需要站着向这位汇报工作。
他记得,那一夜他喝了很多,醉醺醺地回去,巡梭在家门口的时候,最终没有进门。
家、单位,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无法容纳下他了。
生活就是熬着,特别是缺乏激情时候,就那么熬着,他很刻板,刻板中带着颓废。
不过在不久之后他遇到了一位让他重燃激情的女人,一位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而且也有花容月貌的女人,他记得是在一次下班的途中偶遇的,天下着小雨,那位女人的车蹭到了他的车,然后他有点忿意地下车质问,再然后……却发现这是蹭出火花的一次邂逅,那位女人不但赔了他车钱,还几次登门道歉,然后两人认识,相约,在她温婉的、带着醉意的眼神中,讲了很多家庭的不幸,两个人像知己一样,从饭局到约会,从陌生到亲密无间,仅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他叫顾晓彤,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市委一位领导的女儿,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仕途上,都让他发现了重燃激情的机会。
她很有钱,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把他打扮得很帅,帅得年轻地好多岁。
她说她喜欢他阳刚的样子,于是心态也跟着年轻了。
她说她要把他打造成一个成功的男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入股第二制药厂投资的事,尽管他隐隐觉得里面有很大问题。
不过在拿到额度很大的分红后,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知道主宰这个世界的并不是公道和正义,就像他积功升不上去一样,有很多寸功未建却仕途得意的人,有一千种办法能达到目的,最起码他知道,顾晓彤能轻松拿到很多畅销的处方药批文。
两个月前……
那个突来的电话打破了宁静,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他更没有想到,认识的潘孟老板,就是九处专案正在寻找的“金龙”,当顾晓彤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苦思冥想了一夜,他知道败露的后果,自己会走上绞刑架,而那些幕后会有很多种办法脱身。
于是,他炮制了那样一个绑架的故事,自己却悍然举枪杀了重要知情人沈嘉文。
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药厂只要搬迁走,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和那位心仪的女人双宿双飞了。这是她答应过的,她和戚润天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戚润天有多少情妇,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事情比想像中难缠,如果仅仅对付九处并不是那么难,那些人捂着都生怕出丑,正便于行事,可意外的是禁毒局工作被全部停了,接手的刑事侦查总队不按常规出牌了,数次大规模清扫和重点打击,几乎就要险险摸到要害了。
他知道这种手法出自何人,更清楚这个人会借谁的手,于是他又突发奇想,用另类的方式接近着原来的队伍,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很接近、很接近成功了。
可在最后一刻却功亏一篑。
钢筋封闭的甬道里,铁镣拖着哗哗的声音,杜立才在一步一趋走着,仿佛一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得他有时间来检点自己所有的疏漏。
两周前……
门响时,他知道谁来了,上前开门,然后一只枪,一只黑洞洞的枪顶上的他的脑袋,是马铄,两人演戏,可没想马鹏的拔枪速度更快,在第一时间已经抽出了枪,马铄枪的威逼下,马鹏慢慢地放下了枪。
他知道马鹏不会妥协,在放下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拔枪射向马鹏,即便是那只右臂中枪,马鹏依然向他开了一枪,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杜立才,老子一直就觉得你不对劲……咱们两个黑警察一起死吧。”
他腿部中枪,不过更让他恐惧是马鹏那愤怒的眼光,那一刻,他很后悔。
而现在……
手铐、铁镣,他最熟悉的东西加诸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如此的沉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自由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该早点同意离婚,给那个背叛他的女人自由,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怨气。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不该同意顾晓彤的邀约,那些在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可能相信,她们最在乎的,怎么可能是感情。
他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万万没有料到,几个曾经是他眼中菜鸟的小警,就把他们折腾的灰头土脸,他甚至不敢想像,有人敢飚着一百多麦的速度直接撞向他的车。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他站在了许平秋的面前。
“坐吧,不必向我敬礼了。”
许平秋面无表情地道,指指被审的地方,那是个水泥墩子,有隔板,法警会把嫌疑人的手铐在水泥墩里镶进的钢筋环里,一般情况下,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都享受这种待遇。
“说点什么吧。”许平秋道,点上了烟,肖梦琪打开了录音。
“没什么可说的。”憔悴的杜立才,两眼失神,满脸胡茬,人显得很削瘦,车祸里他受伤不重,被气囊蹭破的脸皮几处结痂,整个人显得有点狰狞。
“那就留点遗言,不声不响地走,多没意思。”许平秋道。
杜立才不抽烟,生活习惯相当好,印像他是个很自律的人,许平秋一直找不到和他开头的契机,审讯也不难,他全盘托出了,或者对他来说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他知道越隐瞒只会越受罪。
“那您想听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是我如何从一个警察堕落到罪犯了?”杜立才不屑地道,现在没上级了,不需要尊重了。
“哦,这个话题其实不错,那讲讲吧,据我所知,你和顾晓彤私人关系不错,好像是她的入幕之宾啊。”许平秋道。
“是,不过光和老婆睡觉的领导不多吧,不能只兴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杜立才道,呛了许平秋一句,肖梦琪被刺激得差点噗笑出来。
“有道理,能管住下半身的男人真不多,继续说……我有点想不通啊,立才,不能她床上献个身,你就赔条命吧?”许平秋问。
“我想献身事业,领导看不上啊。许副厅长,我的经历你最清楚,二十二岁警官大学毕业,从禁毒队员干起,十五受伤七次,受到嘉奖十二次………我半条命都拼出去了,我得到了什么?科长位置上呆了十年,以前给我敬礼的徒弟,现在我得向他们敬礼汇报工作……可惜的是他们禁毒工作都不太懂,连制毒起码的化合成份都叫不出来……呵呵,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就向这样的人负责。”杜立才玩味似地道着,似乎和许平秋还稍有点谈兴。
“理解,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有怨气啊……没错,我也有,往下说啊,这些就成为你堕落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啊,要你这样讲,咱们队伍一大部分都得叛变啊。”许平秋道。
“叛变和不叛变有什么区别,禁毒十几年,瘾君子增长了不止十倍,机构臃肿了也不止十倍,可都干了些什么?屁大点的功劳,一窝蜂上来抢。屎大点事,都避之唯恐不及……有意思吗?”杜立才问,此时褪去高级警官的面具,才是这个人真实的另一面。
“那你这样有意思吗?”许平秋道。
“有,最起码我知道了温柔乡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知道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我们过得强一千倍、一万倍不止,没错,我输了,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我没机会后悔,也不想后悔,我错的地方很多,但你们所说的背叛誓言和忠诚,我不觉得那是错。”杜立才道。
“是吗?我没有心情嘲笑你,我只看重真相,可能你撞车前后发生的真相你都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出事的三天前,顾晓彤已经离境,你们这对露水鸳鸯的感情不那么深嘛,你在前方为她拼命,她在国外等着数钱呐。”许平秋道。
杜立才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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