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片刻,道:“倒是戚恺这个人……”
殷长阑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容晚初有些迟疑。
她道:“容玄渡才刚刚出发,此刻就动了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殷长阑温声道:“他是颗马前卒,动与不动,风险都在两可之间。”
他顺着怀中女孩儿的后颈捏了捏,笑道:“凡事都有我。”
容晚初静静地抵在他肩上,像是忽然睡着了似的。
殷长阑就沿着她的颈椎轻柔地捏了下去,感觉到女孩儿微弓的骨骼像一汪水似的软在了他的身上。
她低声道:“你说得对,戚恺不过是颗过河的卒子,总要冲锋陷阵的。容玄渡把他留在京中,总该有他的缘故。”
她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改易旁人记忆的祝由术,正因为世人这些年闻所未闻,才更应有其来处——他的手段,他的父亲知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罢了。倘若知道有这样手段的儿子,老侯爷怎么会不收在身边?要么为己所用,要么杀了他才对。”
容晚初喃喃地同殷长阑说话,思路就反而清晰起来,她道:“我怀疑戚恺的身边,还有一个传授了他祝由术的老师,这个人如今就留在野阳侯府。”
“泰安三十四年,哥哥和容玄渡出门去,戚恺那个时候还留在帝都,我曾经不止一次遇见过他。”
“可是哥哥还是被下了手。”
殷长阑听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女孩儿湿漉漉的眼泪晕在他颈间,有些微微的凉意:“小厮说哥哥那个时候也受了伤。”
——与记忆攸关的祝由术,是不是一定要在头部受伤的时候才可以施展?
——容婴也像戚氏那样,被人恶意地击伤了头,又在茫然无知觉的情形下,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吗?
殷长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沉默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儿,心中止不住的后怕。
有些话他甚至不敢说出来给他的小姑娘听。
他的小姑娘,也未必全然没有想到。
或许自保的本能在让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如果容婴真的是出于容玄明的需要,在祝由术的影响下忘记了一个人。
容玄明需要容婴忘记的,又该是谁?
如果容婴忘了那个人,那个人现在……
还活着么?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留在群狼环伺的京城,如果当时唯一能庇护她的人把她忘在了脑后,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恐怕连能够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殆尽了。
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容婴没有忘记容玄明希望的人,而是忘记了一个谁也不曾知道他们有过关联的霍氏女郎。
而容景升呢?
殷长阑设身处地地思量,假如换成是他,面对这样看似已经失败的一步棋,也会谨慎收手,再图后效。
何况他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有没有其他危险和影响。
就如容晚初刚才所说,戚氏的记忆出现偏差以后,性格也出现了问题。
容景升要的是一个能够担当家业的继承人,他必然要更加审慎。
涌上心头的庆幸和后怕让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眉眼微压,扶住了容晚初的脸颊,侧过头以唇吮去了少女眼角残余的泪痕,在绵密的亲吻里一声一声地低唤她的名字。
“阿晚,阿晚。”
他的臂膀拢得有些失控的用力,容晚初在微微的疼痛里回抱住了他,柔软的手臂和怀抱像是无声的安慰。
殷长阑低声道:“都过去了!”
容晚初蜷在他怀中应了一声,声音低柔得像是一声叹息。
…
从禁宫中返回的车辇次第驶进了容府高大的仪门,人语和脚步声从前院响到了上房。
西边靠近中路的园子里,米氏肩上披着条鼠灰的大氅,微微地垂着头,由侍女素梅搀着慢慢地走。
晏晏的笑语声就穿过游廊和山墙,传到了这一头。
米氏神情微微有些怔忪,忽然略站了站脚,道:“今儿可真是欢喜啊。”
素梅低垂着眉,道:“那头向来是眼皮子浅,七情六欲略点一点就上脸的,没有半点端庄。”
米氏低低地道:“可见贵妃娘娘也不是那总给她脸色看的人。”
她只稍站了一站,被丫鬟按了按手臂,就仍旧慢慢走动起来,低着头好像在路边寻着什么,一面轻轻地道:“偏偏平日里,哪一回见了贵妃娘娘,回来时不是哭哭啼啼的,一脸的贱样儿,勾着老爷去疼她……”
“如今老爷不在府里,她就这副欢天喜地的样儿,可见平日里也多半是装出来的了。”
她低着头,周遭没有旁人,看不到她近乎狰狞的面庞,咬牙切齿地道:“下作的胚子,像什么侯府的千金?勾引小叔子,也亏她做得出来……”
素梅听她越说越不像起来,连声音也渐渐难以控制,忍不住道:“夫人!”
米氏抓紧了她的手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素梅声音稍稍有些高,目光往四下里转了一圈,高声道:“夫人看,那树根底下是不是您的耳珰?”
她放开了米氏的手,提着裙摆踏过一冬里凌/乱的薄薄枯草丛,俯身在树底下摸了摸,袖子里滑出来枚珍珠的耳珰,被她捏在了指间。
“可算找着了。”她笑盈盈地回到米氏身边,重新搀上她的手,扶着她往回去。
隔壁归来的人进了更深的院落,笑语声也隐没了,又被她这样打一回岔,米氏的面色稍稍恢复了正常。
素梅低低地道:“夫人,那头做了什么丑事,总归是那头不守妇道,她是个偷油的老鼠,老爷却是个玉瓶儿,您总要顾惜老爷的清誉……”
米氏咬紧了牙,道:“好素梅,亏得有你在我身边。”
她道:“还有她那个哥哥,一脸的蛮人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爷这才走几天,她就要把她哥哥招进府里来了——往后这府里岂不都成了他们兄妹的!”
素梅柔声道:“夫人放心,我明儿就使人往宫里悄悄递个信儿,横竖是他们房头的事,难道还要我们出头不成?”
第97章 绛桃春(3)
羊角罩的风灯里,烛火稳定地燃烧着; 在绯色的廊柱和青翠的花木间拉开朦胧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雨水滴落在灯影里; 发出簌簌的声响。
春日已经深暮; 厚重的织锦帐幔被撤换,轻柔的绫帐吊在白玉帘钩上,夜雨里沉黑的天光从琉璃窗漏进来; 把房中的陈设勾出深深浅浅的轮廓。
床帐里侧; 面对着窗的方向而卧的女孩儿忽然睁开了眼; 鼻腔中溢出微微急促的喘息。
穿过颈下的手臂主人另一条臂拢在她腰上; 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扑在她发顶。
女孩儿在这样沉谧的气氛里出了神; 夜色里只有一双水色的眼映着微光。
笼在身上的怀抱忽然抱紧了。
容晚初怔怔地抬起头,头顶的人呼吸仍旧匀和如在梦里; 却正微微低下头来,女孩儿仰头的姿势就像是送上门去; 被他准确而温柔地吻住了。
夜雨沙沙地打在窗棂、门廊和花木之间。
容晚初抵在男人的颈侧; 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男人身形微微地向后动了动; 声音还带着慵懒的睡意,手掌轻柔地抚在她背上; 一下又一下。
“怎么了; 是做了什么梦?”
匀称的躯体像一尊侧卧的神像; 无声地支撑着怀中的女孩儿。
容晚初喃喃地道:“我梦见你御驾亲征。”
殷长阑原本担忧她惊了梦,闻言不由得失笑。
他道:“我就在这里。”
容晚初低声道:“我知道,只是个梦而已。”
她音调低低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沉郁; 说着这样的话,手臂却跟着悄悄挂上了男人的脖颈。
柔软的少女身躯贴上了精悍的线条,殷长阑下意识地将她拥紧了,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继续安抚她。
雨丝被风吹乱,檐下风马的声响也随之生出不同的变化。
颈间微微一热,紧接着是一点刺痛,殷长阑眉锋微微一蹙,克制着反击的本能,将紧绷起来的肌肉慢慢缓和下来。
女孩儿埋在他颈窝里,两排编贝似的细牙咬上了他的肩。
殷长阑扶着怀中少女的脑后,皱紧了眉,呼吸难以自抑地急促起来。
这一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痛,却像是一点星星之火,落在了干燥的原野上,转瞬间就把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他低声道:“阿晚。”
容晚初像是被这一声烫着了,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闪电般地松了口。
夜色太黑,即使是习惯了昏暗光线也看不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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