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难江山》第37章


符柏楠点头,转身走向大帐。
等临睡前的一切都结束了,符柏楠吹去灯,合衣躺在榻上。他回忆起方才的感觉,忽然解开了那股难言。
今夜自溪边回营,期间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话,那些事,那些东西,都可说可不说,可做可不做,可吃可不吃。
但只有那句话。
他微偏头,阖上了眼。
只有那一句。
第二天拔营起寨,上车后他给了白隐砚一袋银子。大双乘本就是为他俩备下的,现下白隐砚来了,许世修便跟着队骑马。
她拉开钱袋数了数,“怎么折旧的东西卖出原价来了?你是不是又威胁人家不按本位买,就让他做不下去生意?”
符柏楠懒散道:“本督怎会做这种事。”顿了顿,他恶劣地笑道:“明明是本城地痞威胁的。”
白隐砚哭笑不得:“孩子气。”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符柏楠本想躲,可马车狭窄,他一个后仰险些碰掉宫帽,等反应过来,白隐砚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你……”他话语卡了一瞬,手抵口鼻,恶目道:“放肆!”
白隐砚不恼不言,只噙着笑偏头看他,神情温和而包容。
没几秒,符柏楠面上的红便用手遮不住了。他又刺了白隐砚几句,扭头望着车外黄土大道,好像对那个景入了迷。
有些什么压不住地向外涌。
符柏楠不可闻地深吸气。
良久,他转身坐回来,白隐砚已在车厢另一侧低着头看书了。
他盯了她一会,从暗格中取出些东西搁在壁桌上。
“过些时辰下去用午膳,你莫同王宿曲多言。”他将拆开的果食堆到她面前。
“嗯?”白隐砚抬了下眼。
“好。”
她不多舌,符柏楠反而开口解释。
“王宿曲年过不惑,是早期的清流旧儒,师从内阁,妹妹又在刑部当差,做官十几年油滑得很,与我不是一派。”
白隐砚道:“我不懂这些派系,你提了也是无用。该做什么,你同我说一声便是。”
符柏楠喉头动了动,勉强嗤道:“高官之间周旋得风生水起,哪来的不懂,我提了确实无用,正反你都通透。”
白隐砚拿了个果脯,只轻声道:“我都听你的懒妃席卷归来。”
古卷翻过去一章。
“……”
符柏楠觉得口中有些干,那股刚退去的躁郁又上来了。
他喝了口茶,倚着软枕找话:“你知他妹妹是何人。”
白隐砚随口应答:“嗯?”
“是刑部理事王颖川。”
“哦。”话出口白隐砚才反应过来,“她?”
符柏楠道:“你认得她?”
白隐砚抬起头,“听云芝提过,说她做官不错,为人却不行,太傲直,有些像写洗冤大传的宋慈。”她合上书,“我倒觉得这种人很是可亲。”
符柏楠冷嗤一声,腔调里带点什么。白隐砚听出来了,却只把态度收在抿笑的嘴角。
“何止为人不行,品味也不行。”
符柏楠扭曲着薄唇,刻薄道:“捧着清流的臭脚,眼珠子黏在宫里的人身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白隐砚偏头道:“怎么,她看上你了?”
“哈。我倒巴不得,她要上赶着来,刑部早让我掐住喉咙了。”符柏楠掏出烟杆磕磕,填着烟丝道:“是原在宫中当差的,叫华文瀚。”
白隐砚不认得他,点点头拉开了两侧车帘,骑在车旁的符九看见她,略一施礼。
紫烟缓缓飘出去。
车窗一开,两人便不再多聊这类话,又说了几句便各自静下来。符柏楠抽完一杆烟,拿出随身的朱批开始理事。
大军行了两个半时辰,近晌午时,选了处背山平地停下,大家分散开架锅起炊。
白隐砚挑了个与众人稍远些的地方先给符柏楠做了,端给他道:“是不是给王将军送些去?”
符柏楠略一沉吟,叫许世修来让他送了一份去军前,待他回来,白隐砚也给他盛了一碗。
因她用的是摊贩式的大锅子,三人根本吃不了,白隐砚取水时,见着符九十三他们几个近侍蹲在一起啃干粮,便干脆叫了也来吃。
符柏楠虽然眼神吓人,倒也默许了。
去白记找过茬的几个都知道她的手艺,捧着碗要乐疯了,心里还得使劲摁着不在符柏楠面前表现出来,编队里有些没吃过的不大乐意,一口下去,也都倒戈了。
民以食为天。
“给。别蹲着,找个地方坐下吃。”
“哎,谢主母赏!”
以锅架为中央,周围散落着好多乌衣的小萝卜头,坐在地上的,跪坐在草席上的,三三两两。
白隐砚在五个扎堆围坐的厂卫身边半蹲下,道:“还可以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抹把嘴跪下磕头。
白隐砚苦笑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就随口问问。”她把一人扶起来掸掸膝,“你叫什么?”
那厂卫道:“回主母,贱名小雨子,蒙主父不嫌弃,跟了符姓。”
白隐砚把碗递还给他,“你多大了?”
符雨道:“回主母的话,小的今年十六了。”
白隐砚愣了一下,抬头看别人,“你们呢?”
“回主母,小的十七。”
“小的也十六。”
“小的双十。”
符十三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回主母,属下十九啦。”
白隐砚叹口气,摸摸他头顶,“还都是孩子啊……。”她起身转了一圈,“有不够的么?”
一大批人迅速举起拿着筷子的手。
“主母!”
“有!”
“这儿!”
符柏楠忍无可忍地将筷子掷过去,“有什么有,吃完了都给老子滚蛋!”
“……”
众人噤声,只把脸埋在碗里,露双眼睛偷看白隐砚。
她抿嘴笑着,走过去又起了一锅。
符柏楠踱到她身边,“不必管他们。”
白隐砚切着菜轻声道:“随军这么苦,想吃就让他们吃吧。”
符柏楠讥笑一声,刚要言语,白隐砚忽而凑到他耳畔低道:“车里有我给你留的甜糕。”
气音舔过耳蜗,符柏楠猛地后退两步,捂着耳朵咬牙低吼。
“你、你做什么!”
白隐砚偏偏头,从眼帘上笑看他,“难不成你要我大声喊出来?”
“……”
符柏楠瞪了她片刻,狠狠转身上了马车。
白隐砚刚收回视线,便迎上一群仰着头的炯炯目光,神情里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
白隐砚失笑拍拍手,“还有谁要吃?”
“我!”
“我!”
萝卜头们举着筷子从地上跳起,朝她围拢过来。
☆、第三十一章
打那天晌午起,白隐砚发觉随行阉军对她的态度起了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很难言;非要讲的话,大约像是在看菩萨。
她还同符柏楠玩笑,说等一趟来回打完;回了京自己许能让人供着起个生祠。
符柏楠不置可否。
王宿曲对她倒很是尊敬;有时用完膳,他会亲自来道谢。
后来在车上闲聊;符柏楠告诉她王宿曲向来如此;他对自己任职刑部的妹妹和出任礼部的妻子都很敬重。
行军长路枯燥,日夜兼程又走了十来日;终于脱边入川了。
沿途所过的城镇辛味愈重,一行人大多是北方军;没口福吃白隐砚的吃了几天镇甸;脸上都起了红疱;有的口中生疮;出恭时鬼哭狼嚎。
军队入川后行程便慢下来,王宿曲吩咐众军养精蓄锐;待行到蜀中;一气儿杀过去,三两日结束战局。
大军翻过个山头,在山脚一片峡谷歇下来。
静歇了一夜,清晨,白隐砚起来去谷溪边洗脸。
她起得很早,军帐中还一片寂静。
在溪边洗了脸,往回去时她路过一处稀林,里面依稀有响动。向旁走了几步,她听清了那响动。
是鞭尾的破空声。
白隐砚悄声行过去,看见了符柏楠,她隐住气息,站在远处看了一阵。
符柏楠随意扎了个马尾,外袍挂在一旁树枝上,中衣摆缠在腰上,在那行鞭。他手中长鞭尾带倒刺,刺上有钩,偶尔挂住树干,一拖一带便是大片树皮。
他招式用得很杂,没有完整套路,不知从哪学来的,多是些走下三路的狠招,间或夹杂正派功夫的一招半式,也被他自行融汇,打法诡谲。
武如其人。
白隐砚后退几步,亦束起发,随手捡了根长枝,轻功提气朝他背后猛刺而去。
符柏楠聚精之下未辨清来人,踏步错身向着她便是一鞭,白隐砚扭身躲过,两人在林中缠斗起来。
光影来去,瞬时便是十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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