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难江山》第64章


符柏楠行在前头讽笑一声,手掌朝后一递,很快便被拉住。
“阿砚,你教我的,‘别打机锋’。”
行过滴水回廊,嘈杂声愈发大,符柏楠抬手招呼人来问了几句,又往前行。快及厂门前时,声源现身的前一刻,白隐砚在他身畔轻道:“这世间求缘由的人事还少么,甚么都要找它,它可太委屈了。不过翳书,你若真想知道,寻着空我说与你听。”
话落二人跨出厂门,白隐砚一愣,挂起个笑:“修涼,你怎么跑来了?”
嘈杂声源正是白修涼。
他早先去白记后院,发现那儿竟被移做了库房。在城中遍寻不到人,白修涼便打听到了白隐砚的踪迹,来东厂时本想令人传个话,谁知话不投机,和守门厂卫两相口角愈演愈烈,险些打起来。
白隐砚迎他进厂里,边走边听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完,笑着宽慰了几句。两相照面,白隐砚似乎并不很惊讶他早到京畿,反倒是他诧异得收不住。
“你们真住在一处啦?”
白隐砚点点头。
“嗨呀……”白修涼环胸感叹一声,笑嘻嘻道:“外间人说我还不是很信,现下可好了,本来还想养肥了同门消化,谁知……唉。阿砚,师兄好伤心啊。”白修涼玩笑地惋惜着,无意般展臂要揽她。
可这一回不待白隐砚推拒,符柏楠先挪一步将她推在身后,冲着内苑一伸手。
“请。”
“……”
“……”
空气死寂瞬息,白修涼猛然灿烂地笑开,拍拍符柏楠肩膀。
“督公太客气啦。”
言罢他莫名大笑着,一马当先进了内院。
入正屋过二堂,侧沿水镜人影闪过,刹那间,映出了白修涼罗刹般的脸。
☆、第五十二章
入了屋中,桌上两只壶;白隐砚提了一把要沏茶;手刚起白修涼便探头望向符柏楠的杯子;“阿砚,你怎么也开始喝雪顶了?”
白隐砚摇头,“那是他的,我还喝我的。”
白修涼听了弯起一双烟目,笑眯眯地看看她,又看看符柏楠的茶。白隐砚意会;换了贡茶倒给他。
白修涼捧来杯子啜了一口;白隐砚在符柏楠身边坐下道:“三师兄呢?”
“他还在路上,我俩分开行的;他飞书同我讲要进京,我想左右无事,咱们俩又成日聚少离多的;便跟来见你一面。”他话说得随意;白隐砚未听出什么不妥。
“他大致何时来?我好做些准备。”
白修涼耸耸肩,“哪用准备啊;小鸭子何时来;他必然何时现身。”
白隐砚一笑,“倒是。”
他们讲话时符柏楠一般不插言,只袖着手坐在那。二人又聊了一阵,话隙时符柏楠出口气,左右手在袖筒里换了换,白隐砚自然地探过去一握。
“冷?”
符柏楠闭了下眼。
“我叫人给你加件衣?”
“嗯。”
“好,那你等一等。”
白隐砚轻声温语朝外招呼,起身站在门口唤了当值的厂卫,她擦过了白修涼的眼神。白修涼眼珠一错,收回目光时正和符柏楠压住的睨视触上,两相之下,刀斧交驳。
白修涼忽然咧开嘴角,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符柏楠眼一眯。
外面厂卫拿了厚袍来,符柏楠起身离开桌沿,白隐砚抖袍给他穿上,随口道:“修涼,晚间若无事,去我们府中用膳罢。翳书?”她话尾征询符柏楠,后者不置可否。
“随你。”
白修涼亦站起身,他望着白隐砚忙于给符柏楠理袍,垂头露出的一节后颈白若新雪。
怔忡一瞬,白修涼猛然笑开:“不啦,不给你俩当‘电灯泡’,回客栈吃我的冷饭得了。”
白隐砚转身方欲言,白修涼划拉划拉手掌,“别劝别劝,我真还有事,这会就是来看看你。”他缩着脖子朝白隐砚那靠靠,假装小声地道:“不过阿砚,你送我出去吧?刚才临进这边我从那头闻着股尿骚味,是牢房吧?太吓人了,混在一块也能过得心安理得,真不愧东厂。”
“……”
符柏楠袖中的掌迅速成拳。
白隐砚抿唇拍了下白修涼的背,“修涼。”他眨眨眼,恍然大悟般道:“啊……我是不又说错话了?对不住啊。”
白隐砚苦笑道:“你快住嘴吧。翳书,我——”
“你去送罢。”
符柏楠压着眼皮拢了拢袍。
二人走出屋子,日头下一双素衣静走在东厂内,如并行白鹭轻点过泥沼,相称得宜。
白修涼比符柏楠略矮些,白隐砚习惯了符柏楠的个子,欲言时扭头仰得高了一些,发觉此事,一下笑了出来。
白修涼问过她笑什么,面目一滞才跟着也笑了。
“他是挺高的,高你这么大一块有了吧?”白修涼调侃似的比比个子,“聊起来多费劲啊,还是咱们这样方便点。”
白隐砚平声道:“不要紧,我不怕费劲。”
“……”
白修涼手停了停,半晌才言语。
“阿砚。你……”
“我甚么。”
白修涼看着她淡然的神色,笑渐渐收了。
前行几步,他忽道:“阿砚,你太欺负我了。”
他没说官话,腔调不高,去了那种刻意为之的少年气,现出了低沉平实的嗓音。
男人的嗓音。
白隐砚不接话,避开了。
“谁能欺负你啊,二师兄。”她道,“谁敢欺负你啊。”
白修涼一句你啊收在喉腔里,到底没出来。
厂门渐近,白修涼低头撩袍,跨过门槛道:“阿砚,这次老三来肯定又要与你起争执,上次他虽暂时听了你的,但你还是……”他迎着白隐砚的目光,止住了话。
“我不会退的。”
白隐砚招呼了下厂门口寺人,错开白修涼目光淡淡道:“即便是想,我也已不能退了。”
白修涼耸然而停。
“什么叫不能退了?”
白隐砚不语,只迎上他的视线。白修涼望着她,忽然注意到了她发髻的细微变化——
她绾了半个新妇的髻式。
“……”
“……”
长街静谧着,空旷无人中只前后街口来去,偶有行人步履匆匆。
白修涼五官渐渐沉下去。
“……不可能。”
他轻道一声不知说与谁听,垂下去的面目看不清眼神。
“……”
白隐砚还是没有言语。
于是再没有人言语。
长风卷街,刮过寒冬的袍角,飘起落下,盖住几分人心。
日子没头溜过去四天,符柏楠正轮休沐。
年末还是忙着,只前些时候提上来的官员都安分些了,新皇仍是招猫逗狗,手中的折子批两本撂十本,不理朝政。
凉钰迁手上批红的权还握着,内阁也因清算分身乏术,几方安宁,符柏楠难得偷闲,回去得比白隐砚还早。
院里围了一群人开了张棋盘,论输赢拍桌对赌,白隐砚领人进府时正看见符柏楠。
他那张老头儿椅摆在那格外显眼,几个厂卫环着他站着,都是下值换了私服的,抱胸叉腰,跪坐的也有,对面和符柏楠下棋的厂卫满头的汗。
白隐砚入院时符柏楠刚落了最后一子,和他下的那小子哀嚎一声,跪爬过去抱着符柏楠的腿假哭:“干爹!您饶儿子这回吧!三两银子啊,干爹开恩啊!”
符柏楠抿着薄唇坐起身,一把推开他脑门,摊开细长的掌,“少你娘废话,赶紧拿钱。”
周围厂卫都笑嘻嘻地看热闹,那小子还在那磨蹭,余光见着白隐砚立马扑过来磕头,又抱着她的腿哭:“干娘!干娘您救救儿子!”
白隐砚哭笑不得:“你犯甚么事了?”
符柏楠起身慢条斯理朝她过来,旁边符十三一说来龙去脉,白隐砚也轻拍了下那小子脑门,“快拿钱。”
符柏楠恶劣地低笑出声。
那小子见彻底没指望了,嗷一声真哭了,抽抽搭搭地从怀里掏银子。符柏楠接了那几两碎银,提溜着他领子扔到人堆里,“滚吧。”话落指尖一划,“你们几个晚上请他一顿。”
众人齐声称是,收桌的收桌,搬椅的搬椅,嘻嘻哈哈的。
符柏楠转过头来,才扫了眼白隐砚身后一直未言语的姑娘,努了努嘴。
“哪位?”
白隐砚把那姑娘揽向前来道:“我师妹,白思缈。”
白思缈一身鹅黄,发罕然的仅及肩,在脑后扎成一道利落的线,领口下能见到薄薄软甲。她打量了几眼符柏楠,很干脆地叫人。
“姐夫,久仰。”
符柏楠眉目一停,笑了。
白隐砚并没说空话,白思缈对宦官的态度的确温和,甚至用温和一词来形容是不太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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