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难江山》第72章


抢出大氅,符柏楠避蛇蝎般避开叩拜,领着人迅速穿过队伍。
他本欲上轿,方才一道插曲却引得他站在远处,望了篷前两刻钟,符柏楠吩咐了许世修句什么,又走回到白隐砚这。
“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
白隐砚抬眼,她正欲将粥碗递给面前的人,符柏楠抬手一拦,拿过碗将粥倒回去,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雪泥混杂的地上抓了一大把脏物,扔进了锅里。
排队的流民一阵骚动。
让过一时怔愣地白隐砚,他拿过大勺,冲面前那人伸手。
“碗。”
那人张了张口,手里的碗递不出去。
符柏楠抬眉:“吃不吃?”见那人还是犹豫,他偏了偏身子,“下一个来。”
第二第三个人都不动。
队伍沉默了一小会,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赶开人,上前来递出破碗。
符柏楠看他一眼,顺着锅底舀了厚厚一勺。
他转头对周围站着施粥的小吏道:“看见本督怎么干了?”
众人点头。
符柏楠道:“以后就这么干。”
☆、第五十八章
群吏中有人不解;有人明了,但无人敢多问;俱颔首照做了。
晚间回府,符柏楠沐过浴进屋;白隐砚捧着本书坐在他常坐的懒椅上。符柏楠擦着头发走过去拿膝盖拐她,白隐砚抬头,他努努嘴,“起来。”
白隐砚把书揽在怀里,不搭腔也不动作,只含笑看着他;符柏楠让她看了一会,慢慢停下。
“?”
“……”
白隐砚只笑。
符柏楠让她看的浑身不得劲,一巴掌摁在白隐砚脑门上;恶声恶气道:“看甚么。”
白隐砚抿着唇握住他手掌;拿下来温声道:“翳书,我发觉你很会做官。”
符柏楠嗤道:“就这个?”
他挤在懒椅边上坐了半拉身子,白隐砚接过布巾给他细细擦拭青丝;边擦边道:“是啊;粥篷队里总有扮作流民蹭吃蹭喝;我看他们有些小官是看出来了的,可没人想出法子,你一把土就解决了。”
符柏楠讥笑一声:“真饿急了的谁还管脏不脏,草根都吃,那群出仕的就没真受过饿。”
“哎……”白隐砚拨开他半湿的发,下巴搁在符柏楠肩膀上,轻轻地道:“督公好计谋啊。”
符柏楠憋了两憋没憋住,让白隐砚顺毛捋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得意劲儿。鼻孔里出口气,他哼道:“我这么大功劳,你一句好计谋就打发了?”
白隐砚低笑:“那还要怎样?”
符柏楠扭头,看着白隐砚近在咫尺的笑颜,缓提缓落的睫羽,淡影中的眼与唇,倾首靠过去。
双唇刚触,他动作一停,猛转头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白隐砚一下笑出来。
“糟,没给你擦干就说东说西的,怕要着凉。”她起身站到符柏楠身前,继续刚才未完的事,口中温语不停:“等会我给你熬碗汤,你喝了活动一下再歇息,免得不注意攒了病。平日不注意,年纪大了关节会吃亏的。”
“……”
“翳书?”
“……嗯。”
白隐砚听出他腔调中些许不同,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插着空在厚布巾间垂首望他一眼。
“怎么了么?”
“……”
符柏楠静默许时,忽而轻笑一下,“你总爱说我老了的事。”
白隐砚道:“你不爱听?那我少提。”
符柏楠道:“你总说我老了的事,却少提你老了会如何。”
白隐砚动作一滞,很快接道:“是么,大概因我没怎么想过。”
符柏楠没有言语,他抬眼看着白隐砚,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岑寂中有些话横亘在喉间,符柏楠几乎要问出口了,可他仍是在沉默中继续沉默了下去。他不愿承认自己惧怕问句后的回答,他甚至惧怕问句后可预见的悠长无言,因为除了否认,一切都是默认的答案。
盘根错节的感情后是巨大的复杂,那些复杂迫使他越前行,越胆怯。
半干的发纷纷而落,耳畔角梳划过,青丝被打理归拢。白隐砚搁下梳子,折着厚布柔声道:“我去熬汤,你要是要坐在这,屏风上那件厚袍子记得穿起来。”
符柏楠无声点头。
门格开合,女人出去,徒留下屋中一室死寂。
冬季绵长,日子流水般淌了过去。
炸过烟花发了红封,长休东忙忙西忙忙很快就没剩几天了。
大休里朝局稳定,符柏楠批了吏部最后一张开采纳新的折子,剩下日子便做半日休半日,闲的窝在院子里抱着手炉晒太阳,反倒是一直在粥点帮忙的白隐砚见不太到人影。
符柏楠也动过去搭把手的念头,但对最底层饥荒与寒苦的厌恶打骨子里直往外沤,念头在脑子里转两转,一缕青烟就灭了。
年初里长休最后一天,朝廷上几个三品员牵头设宴吃珍奇,把符柏楠也请去了。
晚上压着点儿回府,他给白隐砚带回来个东西,没用盒子笼子之类的装敛,命人大绒垫上一托,盖着个坠蓝的布送了进来。
白隐砚看他负着只手大爷似的踱进来,放下茶壶打个哈欠,托腮笑道:“得了甚么,你这般好兴致?”
符柏楠冲后头招招手,许世修前走两步将绒垫搁在地上,行了个礼躬身出去了。
白隐砚目送他关上门,视线又回到符柏楠身上,后者冲她扬扬下巴。
“自己看。”
他面上有些少年气的兴致盎然,白隐砚边笑边摇头,弯腰掀开罩布——
“啊。”
她抬首,“怎么弄这个回来?我不会做龟汤。”
“……”符柏楠扭曲嘴角,让她气得讥笑一声:“论年纪他是你祖爷爷辈儿,能给你炖了才是笑话。”
白隐砚才反应过来,也让自己笑得不行,半晌轻咳道:“那、那请这么个祖宗回来做甚么,镇宅子么?”
符柏楠哼着坐下,白隐砚自觉要给他翻杯斟茶,他抬手一拦,两指拉过白隐砚的杯,就着她喝的口饮净了大半残茶。
白隐砚无奈地看他。
咽下茶,符柏楠冲老龟动眉角,“给你的,养着吧。”
白隐砚哭笑不得:“给我养?为什么?”
符柏楠状似随口道:“不为什么,图个吉利。”
白隐砚不笑了。
她蹲下身近观那老龟,伸手摸过他发黄皲皮的肢,暗沉甲壳上雕琢的悠长岁月,龟缓慢地眨了下眼,眸中湿濡。
静默半顷,白隐砚点头。
“好,我养。”
老龟就此落户。
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新岁起头,十二月的暴雪渐渐化在一月里。
冰棱松动,檐下滴滴答答积泥水冷,暴涨的流民攒动积压,庙里篷下装不了,有点力气的便寻了些破布碎料搭简帐,三五成群窝在道旁小巷,沤臭了每一个施粥点周围的雪水。
人一多,就要口角滋事,争斗之间推推搡搡,有人打就有人伤,有人伤就有人死。
零星斗殴身死的人与饥病致死不同,兵马司管顾不及无法及时运送掩埋,打死人的惧怕官府问责,也不敢偷送出城,寻个看不见的角落,两张草席粪堆脏污中一扔,烂的恶臭了才能被发觉。
烂尸两三具,鼠虫三两只,二月初一场细春雪雨过后,瘟疫陡然爆发。
饥疫未平,恶核瘟又起。
先死的是鼠。
成片成群的鼠死在檐下巷角,接着便有老人孩童高烧不退,咳病不止。撑过两三日,咳病变为咳血,手脚迅速发黑,吞噬般蔓延。
家眷成群逃荒的起先还有人短工求药,很快连求药的也没了,送药的,也没了。
都没了。
人们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外逃,朝廷迅速下令关闭城门,禁止任何饥民再出入,疫病却仍旧流出了京城。
自城南流民窝聚集处开始,短短十日死亡迅速席卷京畿,街头巷尾伴随恶臭的哭号不曾停止,病者伤者死者横七竖八,道中几乎下不去脚。
药草贵如金,民心动如烟。
囤积居奇之下民众无药,暴乱盗窃时有发生,烧香抢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五城兵马司数度出兵镇压,可最终储兵处也引了疫,一人病,一群病,七八日间十室九空,死成一片寂静的坟场。
守兵死光了,阉军便被拉出代充巡城卫。
上疏请京郊屯兵场急调兵源,调度阉军应值,还要清管东厂与司礼监,符柏楠一时彻底忙起来。
自大疫爆发伊始,符柏楠把白隐砚强行软禁在府中,禁止她踏出府门一步,周围伺候的侍女寺人一旦有谁咳嗽一声,第二日便被迅速换掉。
城中铺户许多迅速关门歇业,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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