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第55章


刘鉴语调仓促,他不想给袁忠彻解释,可目前的状况不解释又不行:“我就住在柏林寺那边,周遭地理也都曾简单勘察过,北新桥有海眼自然是知道的……可问题在于,我看和咱们才刚料理完了的邪阵八成是一码事儿。这北京城西聚了邪气,招得天雷打了铸钟厂,北新桥海眼也由此而开。要说全都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离奇了。”
袁忠彻仍然眼望着瑞秋,撇了撇嘴:“废话,怎可能是巧合?这几桩事定然互有关联,而且背后肯定有个妖人在策划此事。可惜这番僧说不了几句汉话,不知那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牛禄也已死了,否则从他口中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功夫番僧已经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耳听得袁忠彻讲话,他叽哩咕噜地插了好几句嘴,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袁忠彻若有所思,转过头去看那番僧。刘鉴心下焦急,也顾不得自己和袁忠彻这多年来的无聊恩怨,跳下马车来对他一抱拳:“我也得赶紧回北京城去,袁大人能否把马借我一骑?还要烦你驾着车,押这个番邦和尚随后赶来。”
袁忠彻和刘鉴素来不对付是没错,刚才还用话挤兑他,可是碰上这种大事,也不好故意为难,于是一言不发地跳下马来,也不说借,也不说不借,只是转身揪住番僧,把那家伙重新按到了马车上。
刘鉴看他空出马来,二话不说,翻身跨上,然后转过身来,向着捧灯垂下一只手。捧灯会意,牵着刘鉴的手跳上马背。刘鉴又朝袁忠彻一抱拳,然后催马朝东方疾驰而去,瑞秋呼哨一声,撒开两腿,随后紧跟——这丫头身法飞快,毫不吃力的便跟在了马后。袁忠彻却不回礼,始终背对着刘鉴。
刘鉴心里计算路程远近、道路状况,最后决定不由来路回城,而是折向东北,从西直门进入北京城,然后一路向东,经铸钟厂和顺天府直奔北新桥。快马加鞭,没多少时候就进了城门。天雷加上大水,此时的北京城里已经乱作了一团,街上到处都是惊惶失措的老百姓,就连西直门这边也是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站在街上往东眺望着。刘鉴怕马蹄踢到了人,进城以后就逐渐放慢了前进的速度,等经过鼓楼的时候,已将近酉时了,太阳西斜,恐怕很快就会落下山去。
越接近鼓楼人迹便越稀少,马也能小跑起来了。刘鉴正打马向前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先一步回了城的王远华,也正骑着马朝东边走,速度却不快。刘鉴暗自忖度,算起来铸钟厂就在钟楼北方不远,大约王远华赶到铸钟厂,一看大火已被救灭,而同时听闻北新桥出了事,这才转而向东的吧。
刘鉴胯下使劲,催动坐骑赶上王远华,颔首问道:“钟厂怎样了?”王远华转过头来,目光中隐约露出一线光芒,好象因为帮手到了而感到欣慰,但他的脸色仍然是青如蟹盖,不带一丝笑意,只是扬扬鞭子算作答礼:“大钟已毁,必须从头来过,这倒不必赘述。然而此刻最紧急之处是在北新桥。”
刘鉴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已经听说了北新桥发大水的事情。他问王远华:“可是海眼开了吗?这事儿跟黑山谷里之事是否有所关联?”王远华恶狠狠地一咬牙,回答说:“妖氛邪气冲天,天雷故此劈了大钟,还可说相互关联。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妖气再加一倍,这海眼如何骤然能开?此必有人暗中捣鬼,我料定是那盗尸布阵的恶徒!”
刘鉴点头称是,他路上也一直在想这海眼的事情。北京周边这块地方,古称苦海幽州,地底下本有数股潜流,这些潜流故老相传直通着东海龙宫,所以北京城的根基其实不稳,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施加种种镇禳的法子,才能使得城池不陷。可是这些海眼本身也是此城水脉所在,镇住了海眼,就等于断了北京的水源,偌大的北京城要是没水也不好办,实在是个两难的困局。为此郭守敬当年才要费尽心机,给忽必烈上疏水利十一条,引来白浮泉水,注入北京城,算是勉强解决了问题……
等到明朝建立,先是刘伯温,后有姚广孝,也在此事上花了不少心思,一是要断了有益元朝气运的白浮泉,二是要重新勘察海眼,找那容易闹灾的镇住,找那危险性小的就不妨略微放开一点,一直忙活了好几十年,也没能最终完成。现在永乐皇帝打算迁都北京,要翻盖重修,找海眼的任务就变得异常迫切。刘鉴闲来在北京城里乱转的时节,也曾经尝试勘察过,让他察出北新桥那里有一口井,直通着海眼。因为它通着海眼,里面出来的水又苦又涩,但周边百姓洗衣服、浇菜园子还用得着,苦涩的水煮沸了也还勉强可以入口,要骤然填了的话,那几个街坊内百姓的生活可就太不方便了。
当时刘鉴看北新桥海眼危害性不大,并不在意,没想到在这个结骨眼上,海眼却突然开了,并且听瑞秋所描述的情形,危害性还挺大:海水倒灌不止,竟然淹没了大道和街坊!
他心里也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不似天灾,八成是人祸。因此王远华说“此必有人暗中捣鬼”,刘鉴深以为然,用力点了点头。
点头可是点头,他一路上想过来,想不出任何一种解决的办法。这海眼不是不能堵,而是不好堵,他连想了七八种法子,全都费时费力,眼看着天就快黑了,黑夜之中祈攘破灾之法绝难施行,可要是等到明天天亮吧,就这种冒水的速度,恐怕半个北京城都要变成泽国了!
于是他问王远华:“可有解决的办法?”
这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刘鉴并不相信王远华的本事比自己高很多,自己想不出法子来,王远华也未必有省时省力的招数。可没成想,话才开口,王远华一指身后,回答说:“早预备下了。”
刘鉴转头望去,这才注意到王远华马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辆大车,车上黑乎乎的堆满了大铁链子,每股都有小儿的胳臂粗细。用铁链锁水这个法子,刘鉴确实曾经想到过,不过仓促间也找不到足够长,足够粗的铁链,要做这件事先得勘查海眼深度,打制铁链,并且还要找高人给铁链开光,一套程序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行,所以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就放弃了。没想到王远华早就已经全都预备好了。
刘鉴刚要开言赞叹一下王远华,可转念一想,这倒也在情理之中。王远华身为水部员外郎,勘察北京城里的水文是他份内之事,而现今姚广孝和水部主官都不在北京,王远华一肩挑下所有重担,他是早该想到万一哪里海眼开了,得怎么解决才好,因此才预先铸好了铁链备着。
估计王远华匆忙间找不到牲畜,所以那辆运铁链的大车由人来拉,前面三个,后面两人,看装束都是铸钟厂里的工匠,其中一个还很是眼熟,分明就是瓦匠高亮。大车在后,速度很慢,所以在前面领路的王远华也不好放马快跑。
因为和王远华对话,两人并马前行,刘鉴的马速也重新放缓了下来,在刘鉴马前引路的瑞秋有点按捺不住性子了,几番转头催促不见回应,一跺脚叫了一声:“我先去找我家小姐,刘老爷你尽快赶来呀。”身形如同大鸟般朝前一蹿,几个起落,已经不见了人影。
看王远华的神情并不怎么着急,定然对自己以铁链锁水之法很有自信,刘鉴的心情也就逐渐平静了下来,又恢复到平常那种优哉游哉的神态。瑞秋急着先走,刘鉴却只“嗯”了一声,抽出折扇来轻轻一摇,问王远华说:“这是铸钟厂里造的铁链子?”王远华点点头:“你知道北京的海眼有三,一在城外玉泉山,一在城中琼华岛,最小最无危害的在北新桥。我这铁链本是为了镇琼华岛上的海眼而打制的,月前刚刚完工,如今只能先用来解了北新桥之厄,也不知尺寸是否相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顺天府衙门的南面,眼看水都已经漫到这儿来了,前进的速度被迫更加放慢。此时衙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衙役兵丁们往来穿梭,大概是在禀报前方的灾情,知府陈谔额头上绑着块白布,被两名绿袍官员搀扶着,正站在台阶上发号施令呢。刘鉴远远望去,见他虽然脸色煞白,眉宇间却似乎并无邪气侵入之相,不由得对王远华先前关于“八门锁水阵”的辩解,又多相信了几分。
等刘鉴、王远华一行人赶到北新桥的时候,这里水深已经没过了腰,骑在马上的刘、王二人裤子、靴子全都湿透,拉车和推车的高亮等人更是苦不堪言,锁链本就沉重,泡在水里又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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