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第31章


那如画鼻唇,是我临摹了许多年的清绝山水,辗转千回思量的故栈,梦里碾碎零落成泥的梅花,此刻千里迢迢扑朔而来,凝刻在凄风狂雪中。
他凝望王子府朱红的大门,长长久久岿然不动,风灌入袖袍,猎猎鼓风欲飘摇而去,却又执意停留,于寒夜驻守清绝身形。
风雪拍打在脸上如此之痛,这痛,绵绵的往心里去。
我悄步后退。
靛儿提着一包羊肉见了我,兴冲冲的小步跑来:“公主。”
恍然惊醒梦中之人,他极快扭头来望我一眼。
风吹落兜帽,我看见鬓角一片白,像心里落下的第一片雪。
他默然不语,于纷纷扬扬雪花的间隙与我对望,仿佛那是天长地久的思念,此恨绵绵的牵挂。
大雪纷飞的冷寂之夜,我们之间横亘着寥落灯火,依稀欢笑声,热腾腾的香气,浅薄的纠葛和永不相见的誓词,他的双眼如荒芜深井,如暗夜断崖,如伶仃夜灯,如这世上一切让我欢喜让我落泪的东西,波澜不惊,晦涩无望的盯着我。
那是噬魂的巫术,是温暖的炉火,是蜜,也是毒。
如果有恨,他望我的每一眼都让恨意滔滔不绝,如果有爱,他望我的每一眼都让爱意死灰复燃。
我止住步伐,眼里是一片茫茫的空蒙。
靛儿这才察觉有异,扭身回望,怔忡片刻,又回头望我,呐呐的道:“奴婢眼花,那人。。看着好像。。。殿使。。。。”
眉睫上的雪化作水珠顺着冰冷的面颊滚滚而下,胸口的如意扣沉甸甸的压着心,压的我透不过气来。
他策马朝我行来。
那眉眼愈来愈明晰,清雅山骨潋滟水波,裹着几千里风霜旧尘,在我脑海里锤刻成沉甸甸的重石。
我一步步后退,倚靠在角门上。
靛儿手足慌乱不知所措,缠着手看看面目表情的我,又看看沉默向前的如意,嗫嚅着唇:“公主。”
我转身,沉默的回府,把这满天风雪,都关在门外。
如意扣
我大步迈在白茫茫里,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行走,血淋淋的割着我每一块皮肉,刺耳的脚步声回荡在脑海里,砰然裂的脑仁生疼。靛儿匆匆跟在后头追着我,结结巴巴道:“公主,您慢些,仔细脚下滑了。”
我喘息着在雪下站定,雪花飘在脸上冰凉,脑里却热滚滚,充斥着颠来倒去漫天漫地的三个字,为什么?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和我相爱,为什么和皇后私通,为什么害死父皇,为什么甘愿助大皇子上位,为什么又离间新皇和太后,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从来都看不懂他,就算亲密如一人,也从不曾看懂他的眼。
我喘着,心里滚滚热热,提裙回身狂奔,靛儿在身后慌张叫喊,手炉掉在地上,裙裾扯住枯枝,我鬓发全乱,此刻只想面对着他,明明白白的问一声,如意,为什么?
角门之外,雪地里空无一人,风刮卷着乱雪,远远的喧笑声传来,弥漫着食物浓郁的香气,我追逐而出,马蹄已被飘雪掩盖,四下张望,再没有风尘仆仆的身影,再没有萦绕于心的面容,仿佛刚才的那一刻,从来只是幻觉。
我愣愣的松开裙角,风从青白僵硬的指间穿过,一切都是空落落,一切都是煎熬。
只有天地呜咽,风雪无言的叹息。
屋里温暖如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馥郁香气充盈脑海生疼,白貂团在桌脚打着瞌睡。靛儿为我解下狐裘,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发问:“殿使大人。。。为何。。。”
我手足冰冷,灌下一杯酽酽的热茶,虚弱的截断她的话:“你眼花了,刚才,我们只是在庭里赏雪而已。”
“是。。 是。。”靛儿低头回道:“公主衣裳都被雪水浸湿了,奴婢让人去拿一身衣裳换下。”
我茫然的回顾四周,书桌上一幅未完的钟馗嫁妹图,雪白的锦纸上,红艳的嫁衣已然描完,泼墨的髯须晃的眼生疼,我捻起画,把这一幅喜气洋洋的喜庆置于灯下,焰舌舔着画纸,哔啪的吞噬着脆弱的锦纸,腾舞起绚烂的火光。
这偌大的屋子充满了无边的寒意,充满了无望的未来。
夜里多梦。
我梦见九泉下的父皇慈祥的笑容和棺椁里冰冷的身体,美丽的母妃在凄凉的陵园孤苦度日,年幼的弟弟一人在皇宫无人照料,我梦见自己坐在他肩头攀折着枝头的繁花,落他满头满兜袖的花瓣如雨,又是安静的幽兰和皇后带笑的声音,一起在我脑海里组成急速的漩涡,拉扯着我向无边的黑暗坠去。
我明知那是梦,焦声唤自己清醒,梦中的自己却不曾听间,跌跌撞撞在黑暗中独行。
胸口有痛,似是穿心而过的剑,如意的脸水波似的晃荡在黢黑的虚空中,又碎成片片齑粉簌簌掉下,我眼睁睁任由漩孔逐步逼近,吞噬着自己的身心。
醒来浑身是汗,我紧紧攥着胸前的如意扣,掌心发麻,是如意扣的痕印。
我摸到链子的机巧所在,又一次尝试着解开它,接合处针孔大小的缝隙,到底要怎么解,才能嵌合机关,松开链子。
这块如意扣绞着赤金的链子,乃是昆吾山底百炼成钢的钢水锻造,多用来做国之至宝重器,而我身上这条,是前朝锻造出唯一一条锁重犯琵琶骨的刑具,锁骨之人是前朝国师萧笑莲,二十年都被锁在旧乾宫狱,而今朝却改头换面,截了一段做成颈链挂在我脖颈间,除非解开其中机巧,否则无断之法。玉碎它仍在,它在则玉全。
锁住我的,并非是这块如意玉,而是这根刑链。
我长长的吁一口气,睁着眼睛躺在帐间,直直的看着手上的如意扣痕印,一个扭花卍字,四周缀以祥云图案,手指上印着反面的一片密文,我凑近眼前,却模糊的认出了一个字。
那是梵文的佛。
我赤足从床上跃下,取了一方印泥,俯身摁上如意扣沾上朱砂,落在纸上,针尖般大小的字,我取过一片妆台里的琉璃片,放大而观,却是一幅扭曲的,却仍可辨认的阴文梵语谶言。
凿山之心琢玉
刻以佛祖心印
伏愿龙天八部
护吾所爱
承此善业
获福无量
掌灯人永世供养
原来如意扣的反面,是一方梵文印章。
我朝旧俗,佛前点灯,照受业者前路,获无量福喜,不坠幽冥,昔日他赠我之玉,拳拳之爱语,在今日看来,却是无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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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章初雪稍微做了一点点改变
这章如意扣谶语在前前前文也改掉了,无忧这个时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谶语。
而这段出自敦煌洞中一张纸条,是大宋赵行德的誓愿,非常美,贴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欣赏: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天龙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这周作者卡文卡到死,然后又被童鞋们诱惑玩游戏去了。。。so;对不住没有更新。周末会好好补上的。。。。
亲吻
我又病了一回。
只是有些发热和咳嗽,府里的管家请了王宫的御医,也只说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开了几帖药吩咐下人煎服。又浓又苦的药煎好呈上来,我实在厌恶,每日里让人倾倒在树根下,这病,也足足拖了一两月才好。
日月城已是寒冬,屋里烧着暖融融的地龙,桌上摆着一盆虬结白梅,颤颤的含芬吐蕊,一点香气消融在暖热中。
察珠来看我,仔细打量我一回,握着手道:“怎么又瘦了这许多,阿椮回来,可得心疼的什么似得。”
我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嫂嫂慢坐,小心身子。”
察珠又有孕了,北宛王几位儿子中,乌邪奉来的子嗣最多,这回察珠受孕,父王容颜大悦,在宫里大肆热闹了一番,奉来再不肯让她忙前忙后打理家事,呵护的如珠如宝:“有了身子,还望我这儿跑,若是让大哥知晓了,一定怪罪我不懂事了。”
她撑着腰肢坐下:“不碍事,都生三个了,再没什么顾忌,现下里就当捧着个番瓜过日子了,只是在家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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