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小娘子》第272章


陈冀江平了平气:“他说阮娘子查账的事,引得宫中各处不安。内官监、尚服局、尚工局和宫正司的宦官、女官们前几天见了一面,说要……”
陈冀江心悸得有点说不下去,觑了眼皇帝阴沉的神色,忙又道:“说要……要趁着疫病的事,让阮娘子知难而退。”
“所以阿沅真是因为……”雪梨胸中一紧,陈冀江摇头:“那人说,本是交待冲着平安帝姬去的,没想到皇长子会跑去帝姬的书房找水喝。”
陈冀江又指了指杨桃:“您九格院里是她往外伸的手,趁人不备换了帝姬房里的茶盏。那茶盏拿过来之前,特意搁到染了疫病的宫人房里放了一天一夜。”
她看向杨桃,杨桃却没有什么反应,面色煞白目光空洞,大约是方才被鱼香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雪梨银牙狠咬,手上一紧疾步走去,在杨桃跟前扬手劈得干脆!打得杨桃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谢昭到了嘴边的一声“雪梨”忍住了。
雪梨一喝:“说!”
杨桃如梦初醒,隐隐觉出口中一股腥甜,脸上更是疼如灼烧。
她木了木,转而叩首连连:“娘子恕罪、娘子恕罪!我只是……只是换了那杯子!并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看到阿沅病了你还敢说不知道!”雪梨不受控制似的拎住她的衣领,“片刻前你还去刁难酸梅乌梅,你明知她们是替你顶的罪!”
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杨桃瞧不起酸梅乌梅的事她是知道一点的,但方才见她去欺负已重伤的酸梅乌梅,雪梨也只是不高兴,没有因此责怪她什么。
现在这样就是两回事了——她自己犯的错、栽到酸梅乌梅身上,还敢理直气壮地去说她们死到临头?!
“阿沅才三岁、阿杳也才六岁!”她克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怒火却明显更盛,“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下这种毒手!”
皇帝沉默地站在廊下,听出雪梨最后连音都破了,上前握住她拽着杨桃的手腕:“雪梨。”
雪梨只催促杨桃:“你说!”
皇帝手上添了两分力:“雪梨,我来。”
他觉得她现下积压的情绪太多了。从昨天一早得知阿沅生病开始,她既不能去看阿沅也没让自己大哭过。而他至少还可以用奏章换换心情,她就只能沉浸在儿子随时可能离开的心绪里了。
见她还不松手,他皱了皱眉,口气放得更缓:“听话,你进去歇着,审她的事我来安排。”
“不,我来。”雪梨面上森意未减,眼眶却蓦地一红。
她擦了把眼泪,逼出笑来看向他:“这种事不能有下一次了。”
谢昭:“不会有下一次的。”
“我不能每次都等着出了事再收拾,更不能每次都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雪梨声音高了五分,发白的神色显有些忍无可忍的崩溃,“杏仁动歪心思我不怕,但我不能再让人把手伸到孩子头上!我连九格院都压不住日后还怎么住长秋宫!”
她说得过于激动,急喘得连双肩都跟着颤抖。谢昭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被她一抬手甩开。
“走!”她拽着杨桃就往正屋去,连陈冀江都一惊:“阮娘子……”
皇帝抬手一喟:“随她吧。”

这一回,雪梨确实惊怒交加得好像脑子里都发空了。心底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稍微平静一点儿,耳边就会听到阿沅说:“我会自己好好喝药的,娘您不要进来!”
阿沅还那么小,都在努力想护住她,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没保护好他。
整整一个上午,她一边心悸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边又无比笃信这是对的!
动刑严审,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从前只觉得要面对这种场面太难了,现下她却突然越过这道坎了。严刑拷打的场面很可怕,但她发现她可以把目光避开不看,她只要在意严刑之后杨桃吐出的话就可以了。
“说,给你什么好处了,你都知道这里面有谁?”她的视线定在茶盏里,嗅着茶香不看杨桃受了杖责和鞭刑之后的样子,连皇帝现下是什么神情也忍着不看。
杨桃已趴在地上起不来,稍一挪动,终是痛得扛不住了:“宫、宫正女官拿了五千两银子……说我若不答应,就让宫正司找茬办了我;我若答应,钱是我的,而且不是下毒,娘子您查不到端倪。”
这确实是不好查的,毒药可以验,疫病却没的验。御令卫昨天带走了酸梅乌梅,审了一夜之后发觉不是,这条线就差不多断了。若不是鱼香突然扑了人,她一点都没想过是杨桃。
“五千两银子,都是她一个人的?”雪梨目光微挪,仍没敢在杨桃身上多停,直接看向了外面,“宫正女官这些年的俸禄加起来,都没这么多钱吧?”
“这、这我不知道!”杨桃哆嗦着道。
雪梨又问:“那栽给酸梅乌梅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是我……是我自己的主意。”杨桃说到此处一咬牙,“那两个奴籍的贱婢……我只觉得她们竟敢偷听帝姬念书,太没规矩,想教训她们……”
“你都敢毒害帝姬了,还有脸教训别人!”雪梨狠狠击案,直震得胳膊一阵酸麻,又喝道,“去查六尚局宫正司和内官监!凡有疑点的一概严审!”
“诺。”陈冀江先应了一声,转而偷觑皇帝,“陛下……”
“按她说的办。”皇帝点头许可,俄而挥手让人把杨桃拖出去,看看胸口起伏不止的雪梨,又道,“凡有牵涉的,无论品阶资历,一概赐死。至于宫正女官……”
陈冀江屏息等着,皇帝沉吟片刻,说:“也先审吧,审完之后送去边关,修长城。”
陈冀江:“……”
修长城?!
他一听送去边关,还以为是要充营妓呢,结果是要修长城?!
嘿,倒也是个法子!长城打从秦始皇开始有了个形,往后历代都有修整,算是一道不可或缺的屏障。
不过……那可真是个体力活,且不是在宫里的女人能扛住的体力活!这只怕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陈冀江一边腹诽着一边行礼退出去安排。正厅里,雪梨的气息不稳又维持了好一会儿,皇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梨子?”
雪梨纹丝未动,他蹙蹙眉,将手探过隔在二人间的案桌,捏着她的下巴将头扭过来一瞧……
“……哭了?”
雪梨强自扭回头:“我生气!”
真是气哭的,而且在审杨桃的时候她还忍得挺好的,直到杨桃被带走,她才允许眼泪流出来。
“别气了,不值得。”谢昭轻喟,起身走到她面前搂住她,“我问了御医,阿沅病得远没有那几个宫人严重,大抵是茶盏放了一会儿,染的病已没那么厉害的关系,你……”
“我生我自己的气!”雪梨抹了把眼泪站起来,眉头紧锁着满是自责,“我怎么就压不住这么几个人呢!杨桃刚才那是什么话……做了这样的事,还敢说是要教训酸梅乌梅?”
“那是她给自己找借口,既想寻替罪羊又不想心里过不去罢了。”
谢昭静了静,复又短一叹:“这回也不怪你压不住人,查账的事牵扯太大——你看,这回他们花了五千两银子,是下了血本的,底下人动心是难免的。”
雪梨磨着后槽牙,一边承认五千两确实是笔巨款,一边又在想皇子帝姬的命就值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就让他们上下串通一气来干这种事了?!
他说得对,真是刁奴欺主!
打这之后又审了三天,从宫正女官开始,剥丝抽茧似的一层层问下去,牵扯的着实很大。
宫正司的宫正和司正是主要谋划,都发去修长城,余下的日子注定生不如死。尚宫局目下的尚宫和已退至教习嬷嬷的老尚宫、尚仪局的尚仪和一名司仪、尚服局的尚服、尚工局的尚工,则是知情不报、还出了些钱,皆尽杖毙。
而再往下查,内官监的四个少监更是在其中上蹿下跳个不停,宫正司的人是他们怂恿的,五千两银子里更有一大半是他们出的。放到平安帝姬书房里的那只茶盏,也是他们亲自着手弄来的。
皇帝冷着脸在御令卫呈上来的供状上批了个“凌迟”,而后疲乏地倒在靠背上,一头的冷汗。
竟只有尚食局和尚寝局两处没掺合,其他各处都勾结起来一同下了毒手。
这回是他们想“警告”雪梨,动了孩子。如果他们想动他、或者掀起什么更大的风浪呢?
只怕也是可以的。
他竟一直小瞧了他们的本事。就连雪梨那时说这样放任下去是个隐患时,他都还或多或少地觉得是她想得太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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