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第189章


这一刀刀剐掉的不仅是崔相的肉,也是读书人的斯文和体面,本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士大夫受过这样的酷刑,何况这位还曾官居首辅这么多年,算得上是文人典范了。
“他这是要大开杀戒,杀尽天下士大夫了!崔相辅佐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甚至也可以算是他的先生了,竟对他下这样的狠手,年纪小小,竟这般暴虐!前所未见,骇人听闻!也只有前燕那位末帝可以与之相比……”裴先生拍着车辕,怒骂不休。
“咳咳……”余溪拭了拭眼角的泪,低咳提醒道,裴先生这些话可谓是大逆不道,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要因言获罪,而且以如今那位睚眦必报的性子看,得罪他的恐怕会死得很惨。
“悦然,你也不必提醒我。”裴先生冷哼一声,“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也被拖到午门外千刀万剐,我便是被剜了舌头还是要说,虐杀文人,残暴无道,必遭天谴!”
余溪越是制止他,裴先生说得就越带劲,余先生无奈只得用眼神示意学生们莫把这话往外传,其他人还好说,程锦却是隆庆帝的表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便不是程锦传的,众人也会把责任怪罪到她的身上。
见余溪盯着她瞧,程锦笑了笑,“两位先生倒是怪错人了,崔相的罪是三司定的,皇上不过是去听审了而已,皇上亲政不过一年多,你们真以为他对朝政的掌控度那么高么?端看崔相一党被铲除后,补缺的是谁,就知道这凌迟灭族是谁定的罪了。”
裴先生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其实他们如何不知崔相的罪是苏相定的,也是苏相判的,恨不得生啖崔相之肉的,便是苏相,但隆庆帝是一国之君,年纪尚幼,毫无威信,诏书又是隆庆帝下的,众人下意识地就把责任怪罪到隆庆帝的身上。
“苏相与崔相素来有旧怨,可崔相毕竟算是皇上的半师,苏相把罪定得这般重,皇上理当出面制止,便是要人死,也当给个体面。”裴先生依旧不忿地反驳。
“我倒是听说皇上在御书房中,确实同苏相还有三法司的大人们提过定罪太重之事,只是苏相情绪激动,定要置崔相于死地,还差点厥了过去,那些大人们也纷纷出面直言,崔相罪有应得,不得宽赦,最后皇上才拗不过他们,定了凌迟。”
虽说程锦是隆庆帝的表妹,多少有帮着自己人说话之嫌,但那一日在场的人不少,此事很快就会流传出去,到时候稍一探问便知,程锦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其实程锦是半点儿都不想为隆庆帝说话的,萧家人都薄情,隆庆帝在御书房也只是假惺惺地说一声罢了,为自己留一个仁君之名,今后可以把暴虐好杀的罪状推到苏相身上。
只可惜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是天然的帝党,若她跟着他们一块儿骂隆庆帝反倒会让人觉得奇怪。
此言一出,裴先生彻底无话可说了,余溪也沉沉叹气,“自古以来,党争最为可怕,苏相与崔相好歹也曾有过同僚之谊,下起手来却这般不留情面。”
“崔相当年将苏相逐出京是也是毫不留情,加上这些年苏相在朝中的根基几乎被崔相铲除殆尽,积怨已是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裴先生叹道,“其实两位相爷都不是尸位素餐,鱼肉百姓之人,若无他们这十来年的殚心竭虑,我大梁也不会有如此太平盛世,奈何彼此政见不同,不仅中途分道扬镳,最后还要掀起这么一场腥风血雨,实非我大梁之幸啊。”
“不错,南北蛮和祁王都在蠢蠢欲动,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我们犹自内斗不休,只怕会被他们钻了空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只担心因为此事又会生出许多波折。”余溪看了程锦一眼,“程锦,此事你怎么看?”
“我?”程锦咧嘴笑了笑,“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争斗,我们大梁如此,焉知祁王那里和南北蛮没有争斗呢?祁王府里的王妃和侧妃斗了这么多年,嫡子都被送到京城为质了。南蛮十八脉从来就没有一条心过,北蛮部落也是年年征战残杀。斗,是人的天性,与其担忧,不如顺其自然。”
这话说得也太过阴暗了些,余溪和裴先生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李玉他们四个却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觉得她说的虽与平日所学不同,也算不得什么君子之言,但却很有几分道理。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裴先生正色道。
“君子不党,其祸无援。”程锦打开折扇,悠悠地扇了几下。
“你!”裴先生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裴先生,正是那些口呼‘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君子’们,结成了如今这崔党、苏党呢。不党固然是君子,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这些人能够一以贯之又剩几人?裴先生,您同余先生如今自然可称得上是君子,可若有一天,得以封侯拜相,门生故吏满天下,扪心自问,是否还能做得到不党?”
第二百七十章 好奇
这话说得也太过阴暗了些,余溪和裴先生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李玉他们四个却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觉得她说的虽与平日所学不同,也算不得什么君子之言,但却很有几分道理。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裴先生正色道。
“君子不党,其祸无援。”程锦打开折扇,悠悠地扇了几下。
“你!”裴先生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裴先生,正是那些口呼‘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君子’们,结成了如今这崔党、苏党呢。不党固然是君子,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这些人能够一以贯之又剩几人?裴先生,您同余先生如今自然可称得上是君子,可若有一天,得以封侯拜相,门生故吏满天下,扪心自问,是否还能做得到不党?”
裴先生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裴某自认这辈子顶天立地,定然是可以做得到!”
“想必那两位相爷寒微时也这么说呢。”
“你!”裴先生被她气得发抖,过去怎么从来没发现程锦是个如此牙尖嘴利之人,“女子如此尖酸,当心被夫家嫌弃。”
李玉笑出声来,裴先生还真是急了眼,什么话都说啊。
“绍安不是那种人。”余溪低咳两声,有些尴尬地说,裴先生此人人品不坏,但有的时候过于迂腐了些,他一直呆在国子监,难免有些不通世故人情。
程锦笑笑,不再搭话,只趴在车辕上看风景。
余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程锦在太学中尚能算得上循规蹈矩,说话做事都留半分余地,除了与女学的蒋学正有些恩怨之外,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十分可亲,但一开始游历便将本性露了出来,竟然暗藏这样的锋芒。
余先生同程锦之前聊过好几回,知道她才学惊人,后来又怀疑她是庄敬皇后,对她一直都是好奇和想法竟这般偏激,甚至阴暗,这让她的心中泛起了担心。
她要只是个寻常女学生也就罢了,可她曾经是一代贤后庄敬皇后啊,更是她的师父鸿山夫子推崇备至的大师伯,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又或者是史书里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余溪的心里很乱,如今的程锦是太学的监生,今后是可能要科举入仕的,就她这种想法,入了官场,岂不是更要明目张胆地掀起腥风血雨?最重要的是,她是文绍安的未婚妻,两人在一块儿久了,文绍安难免会受她的影响,她这种思想早晚要将文绍安带到沟里去。
程锦哪里知道余溪在想这些,漂亮话前世她说得太多了,今生便不想多加掩饰,那牌坊立得又高又大,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用处么?
倏忽一晃,便是一生,此生过后,便无可再追悔,即便有前世今生,今生的她也不再是前世的那个人了,倒不如随着自己的性子过好每一天,方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这些议论是她随性而发,也没考虑余溪和裴先生的想法,更不在乎李玉他们会不会受自己的影响。
“诸位大人,前头便是驿站了,若继续赶路,今夜便要在外露宿了,不如今日就歇在客栈?”前头赶路的车夫勒住马向他们禀报道。
“便歇在此处吧,我们也不急。”余溪望了望天,日头尚早,大概也就刚过未时,虽然统共没坐几个时辰的马车,但这一路颠簸,也着实辛苦,她决意在此留宿,众人也是松了口气。
“大家可在驿站周边四处走动,切记莫要走远,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裴先生下了马车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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