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迟暮》第81章


为了敦促他习字罢了,她将做好的红笺全锁在他的书案底下,盛昀命人从书桌下拖出了一口大箱子。
他伸手掀开箱子,看到慢慢地压着的红笺,猩红刺眼,一个身长八尺的铁血男人瞬间泪沾眼眶。
他竟然从来不曾发现。
翩若。
她说爱他时,他欣喜若狂,可之后却是更多的困惑,翩若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爱,碍于身份阻隔,她从不主动越雷池一步,也几乎不会回应,他却没有发现,她每日每日,磨破了手指做的红笺,在他不理解地看着时,甚至带着埋怨的目光看着时,她不疾不徐地为信笺上色,磨胭脂和朱砂,全是为了他一个人。
“翩若……”
升天入地,他一定要找到她!她逃不掉!
盛迟暮收到二兄来信,说已收编羯族俘虏,要她将信转交任胥,任胥瞅了眼,便道:“你二哥宅心仁厚,让我想办法释奴,放羯人回自己的领地。”
盛迟暮不好过问朝政大事,但任胥向来不拿这些事瞒着她,又道:“我也一向秉持以和为贵的,就是不知道父皇他心里怎么想的,这封信要是当面呈给他,只怕要惹得龙心大怒,我看我还是徐徐图之。”
沉默了一会儿,盛迟暮道:“二哥宅心仁厚不假,但也从未说过要释放奴隶,定是为了翩若罢。”
“还是你了解他。”任胥微笑。
盛迟暮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笑容灿烂的男人,微微挑唇,“二哥上辈子什么结局你我又不是不知,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什么前程爵位,他说抛下就抛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任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应,“暮暮,你在指桑骂槐地说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盛迟暮低头,清丽温婉的脸溢出淡淡的粉,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固然要受人责骂,自己成了万民口中的“红颜祸水”,可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未必不是幸福。
任胥花费了两日,才将羯人这几年民生状况整理出来,随同盛昀珠玑之言呈给晋安帝,皇帝瞧了,未置一词,任胥也不忐忑,父皇一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果然没过两日,晋安帝特准恩旨,释放羯人中未参兵与大梁为敌的俘虏,虽然没完全答应盛昀的请求,但晋安帝能做出这样的让步,也实属难得了,朝野尽皆拜服。
盛迟暮的产期足足提前了半月,当晚任胥还悠游自得地同好兄弟小程在高朋酒楼喝酒,小程幸甚至哉要点一出《牡丹亭》听着,任胥观察程令斐太久了,渐渐品出了些滋味,“你这些臭毛病烂习惯,原来是随了任长乐。”
小程脸色一红,只听任胥数落道:“她喜欢什么,你就喜欢什么?”
对啊。
程令斐心里答道。
程令斐诚心求娶任长乐,晋安帝已经拟定了佳期,下月初四,将长乐公主下嫁程阁老的次孙程令斐。他近日人逢喜事,俊脸都冒着红光,甚是痴傻。
看着看着,任胥想到自个儿听说要娶盛迟暮之时,当时那个悲愤欲绝,一头撞在墙上,此后醒来,忆起前世种种,又恨不得自己亲自八抬大轿将人抬入东宫成婚,心情大起大落……
“殿下,太子妃要生了!”
任胥的心再度大起大落,由生到死、由死往生了一回。
他随着阿三阿四飞快赶往东宫,寝殿里,姹嫣端出来一盆血水,任胥看得眼睛一花,腿一软,险些跪倒下来,急急忙忙要冲进去,却被侍卫们拦住,一个产婆走出来,慌慌张张将任胥往外赶,“殿下,不可,不吉利啊!”
任胥便傻傻地站在原地等,耳中忽地传来盛迟暮痛苦宛如撕裂一般的喊声,他心乱如麻,怎么能安心在外头等着,任胥作势要推开产婆,身后传来马皇后制止的声音,“拦住太子!”
那帮侍卫更是不放任胥往前一步了。
任胥纠结着眉宇,扭头,便见马皇后玉簪罗髻,被葛绿和长宜搀扶着走来,一身雍容富丽,任胥上前见礼,马皇后道:“男人怎么能闯入产房?”
任胥衣襟紧张了大半日,忧心如焚,里头躺着的人是他的女人,他不能在屋外眼睁睁看着那一盆盆的血端出来,更不能听着盛迟暮这么痛苦的声音却什么都不能做,马皇后道:“胥儿,母后有个问题问你。”
这当口任胥哪有功夫回答马皇后的问题,马皇后见他脸色惙惙,对自己颇有几分敷衍,那嗓音便冷了下来,“我昨日见了胡太医,你同他叮嘱的那些话,教他不能说出去的话,母后已尽知。”
任胥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边心里痛骂姓胡的不守信诺,一边惊惶地抬起头来。
马皇后声音一提,“如果这一胎仅仅生了个女儿,你预备如何?”
就知道,马皇后一旦得知暮暮身体的秘密必定会有此问,甚至不顾他意愿强塞女人给他,任胥早说过一锅配一盖,他只想要盛迟暮,就算一辈子无儿无女,他也认这命,可是马皇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看重子嗣,这是大过天的事情,马皇后见他不答话,声调加重地又重复了一遍。
任胥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回答,马皇后便问了第三遍。
乱哄哄的东宫内院,瞬间安静地只剩下秋叶落地,在风里翻飞的细碎的声音。
任胥在一片岑寂之中,低声道:“是女儿便是女儿,我一样爱着。暮暮是身体有亏,但也不是不能受孕,此事胡太医也说并非不可能,只要太医们说她还能生,母后何必记挂头胎是男是女。”
马皇后沉默地看着儿子。
任胥道:“我爱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她能为我生儿育女,否则全天下的女人对我而言都没什么不同,可我要的只有一个人。”
齐嬷嬷同轻红都有些憋不住眼泪了。
这些时日,东宫里闲言碎语她们听得还少,无非就是说,要是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该有多失望,这些话旁人听着也就罢了,齐嬷嬷和轻红是从瀚城来的,对盛迟暮之事更敏感,听不得这些,心里也暗暗期盼着县主争气。
可是最该盼着儿子的太子殿下,他却说,无论如何他只要盛迟暮一个人。
这种胸襟和专情,不是一般男人能有的。
齐嬷嬷忽然热泪盈眶,想到年轻时的自己,想到人们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县主毕竟是比自己幸运,她遇到了一个眼里心里都只要她这个人的太子殿下,一生尊崇,都比不上他一番痴心。
马皇后叹了一口气,面对儿子有些强势的回应,又妥协了,正要说什么,这时,产房里突兀地传来产婆声音尖锐的喜讯,“生了生了!”
第65章 
任胥当先; 马皇后也拉着长宜,伙同一应丫头婆子拥上去,不过一会儿; 一个干干净净躺在襁褓里的婴孩便被抱了出来; 小婴儿闭着眼睛仿佛睡得香甜,任胥心如鹿撞; 奇异地盯着这个小家伙,产婆堆着满脸褶痕和爽朗的笑; 将小孩儿抱给任胥; 任胥还手忙脚乱地不会; 马皇后指点他将孩子横着抱过来。
长宜喜欢婴儿,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地盯着小侄儿,然后笑盈盈地道:“好可爱; 皇兄,这是你的……”
咦,竟忘了是小郡主还是皇长孙。
马皇后爽利地要解孩子的襁褓亲自探看,任胥不让; 微攒眉梢后退了一步。
产婆脸色为难地跟上来,“皇后,是个小郡主。”
果然是个丫头。
马皇后失望地放下了手; 但任胥把话说得那么绝,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强拗了任胥的心意的。
正待这时,产房里陆续又传来忙乱的声音,盛迟暮吃痛地咬紧了牙; 下身仿佛痛得没有了知觉,任胥听在耳中只觉脑中嗡一声,“怎么回事?”
里头的产婆怪叫道:“回禀、回禀娘娘,还有一个!”
马皇后也傻了,她是生过双胞胎的人,可是两个孩子都是第三胎,出来得顺利,中间没隔这么长时间,她不禁催促产婆进门,“快去!”
还有一个闷在肚子里,过久了只怕憋得呼吸不畅,马皇后也跟着担忧不已,任胥抱着女儿呆呆站在远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门忽然大喊:“暮暮!”
“我在外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奏了奇效,里头的声音都似是熄了,任胥焦急,将女儿让皇后抱着,一个人在门窗外踱来踱去,只听得“啪”一声,一只艳丽的石榴从梢头砸落,远处的熟烂了的柿子将地面砸得稀里哗啦,任胥负着手来来回回,晃得马皇后都一阵眼晕。
“母后,”长宜苦着脸色道,“生孩子,都是这么痛的?”
她还没嫁人,先怕了生产,听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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