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春雪》第66章


“尽管只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但云州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我都很熟悉,那些年,我魂牵梦绕的,无时不刻不是回到这里。只可惜……”
“可惜什么?”
烛红泪没立即回复,而是领着她进了一家酒楼,畅行无阻地登上二楼,找到一间无人的雅间,她自袖中取出金色的钥匙,替她开了锁链。
“你?”
烛红泪垂眸道:“可惜,我的族人,我的父母宗亲,都被温远峥扣在手里,只要我有丝毫反心,他们即刻会身首异处。在云州,我本也是仕宦人家,该一世衣禄无忧,可是公主你看,我与你之间,竟是如此天差地远。你的父皇皇兄疼爱你,太学里的先生迁就你,洛朝歌也喜欢你,公主,人的宿命,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无力回天。”
“谁说的?”墨廿雪在太学学了那么四书五经,可最看不起的却还是这什么天定之说,她沉沉一反驳,烛红泪暗吃一惊,就听她说,“烛红泪,你给自己定了死局。难道你一辈子唯唯诺诺,对温远峥俯首称臣,他就会放过你父母兄弟吗?难道他抓了那么多人,就只是在当年为了利用你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至此,烛红泪终于不得不长叹,“公主果然冰雪聪慧。”
“我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自来功高便会震主,我方才不过在街上走了一遭,便已知道,这云州对你的爹烛大人的风评很是不错,如此深得民心之人,放在哪一个王侯的眼睛里,都是一粒容不下的沙子,一个对你的位子虎视眈眈的身边人。温远峥对你家拿而不杀,也是畏惧的民心这点罢了,顺手再利用一下你,很值当。”墨廿雪目光如晦。
烛红泪做到一边的黄花梨凳上,玉手斟了一杯清酒,苦涩无边的味道冲入喉腔,她低低地说:“北夜的青花酒真不是浪得虚名。”
“苦酒,苦中藏劲,苦后回甘。”墨廿雪也喝过青花酒,同她的心上人一样,她也喜欢这极苦极涩的味道,“不过,北夜的酒好像是不卖给云州的,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烛红泪给她也倒了一杯,墨廿雪伸手接过,细细喝了,熟悉的苦涩味道一如往昔。
她和秦蓁在醉月楼喝酒时,彼时,她思念着他,如今她和烛红泪在云州的酒楼喝酒,她还是思念着他。原来这青花酒,用来惦记一个人,竟然是再好不过。
“烛红泪,你在惦记谁?”
墨廿雪话甫一出口,便又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暗暗地骂自己真是笨脑袋瓜,她明明知道,烛红泪是她的情敌。
灯烛光里,面容苍白秀冷的红衣美人,面颊带火,不知是酒意上涌,又或是真的想到了什么人。她倚在桌上,艰涩地一笑,道:“他啊,是个傻瓜。”
墨廿雪愣了愣,朝歌是个傻瓜?
然后她想起来,也许有情人之间动起情来,都会说对方是傻瓜。上次收到他的画之时,她也曾用这似乎莫名所以的两个字来形容过他。
“烛红泪,你就这么给我松了镣铐,就不怕我跑了?”
“跑?”烛红泪挥手探往腰间,瞬间亮出自己的九节银鞭,“公主要不要一试?”
怎么这个女子说要动粗便能动粗呢?墨廿雪无奈扶额,刚才还煽情来着,这女人变脸的速度比她翻《论语》还快。
“唉,罢了,我听说被你这鞭子打一下要皮开肉绽,我可是细皮嫩肉的不禁摧残。”墨廿雪摇了摇头,暂时打消了逃跑的想法,但见烛红泪执鞭的手似乎有所颤动,她好奇地问了句,“被你鞭子打到是挺疼的,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兵器里,鞭子练起来是最容易伤到己身的,你练这个不会很难么?”
墨廿雪不敢想象,要把鞭子练得像烛红泪这么出神入化,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多少道伤口。
烛红泪默了默,沉声道:“这鞭子,是他送给我的。”
这个“他”,墨廿雪自然猜得出来,是温如初。温如初是她的世子,她所拥戴的人,想必只送了一根鞭子,她便已然懂得了这涵义吧?
执鞭者,素来心冷如铁。温如初从来不允许她有一丝自己的情感。
第六十章 谁家玉箫暗飞声
墨廿雪瞟了眼烛火下碎光微烁的银鞭,眼眸里落了一片水华的淡色。
隔着曼拢轻曳的素色纱帐,窗外的灯火也正是辉煌时,烟花十里,长街纷繁。
“公主,委屈你在这里将就了。”
烛红泪的声音低得有点无奈的意味,墨廿雪悚然,她按着桌角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看着她道:“什么意思?”
照墨廿雪的猜想,她落入烛红泪的手里,此生再见洛朝歌希望渺茫,甚至可能,烛红泪会用她内含软铁外附勾刺的银鞭招待她。临到头了,才发觉烛红泪从来便不是她想象之中的那个模样。
她是个身世堪怜之人,多少事,她亦身不由己。
映着满墙橙辉的烛红泪,冷秀的面容有种别样的妖冶魅惑,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染了蜜蜡的色泽,鲜艳如果。她偏着头将银鞭挥落在地,掷地有声逼得墨廿雪心头一跳,却听烛红泪淡淡地一哂,“这东西,我早已不配拥有。”
说完这句墨廿雪听不懂的话,烛红泪起身扬长而去,“公主,那个人承诺了会来接你,你暂且安顿在这里便是,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直到她身影隐匿在重重帘幕之外,墨廿雪细思其中关窍,错愕不能言语。
洛朝歌会来么?
可既然如此,他为何把她交给烛红泪?他难道就不怕烛红泪对她不利?他难道算准了烛红泪不会动手?可是,她们明明是敌人才是。家国立场不同,还看上了同样一个他。
接下来的几个日子,却全用来了消遣。
墨廿雪第一次如此克己收敛,竟待在这酒楼里哪也未曾去过,酒楼的掌柜旬娘与她日久了自然混得熟络,给她的吃食一应都是最好的,弦月初上的傍晚,几缕笙箫默然飘转了楼头,却不见踪影。
她靠着红漆围栏,嘴里叼着一只茶花饼,听到箫声之时,虽神色未变,但眼眶却在慢慢晕出了丝丝薄红,一曲落,她泪如雨下。
可那箫声断了一曲,却没有彻底终止的时候,紧跟着又是缓慢悠扬的一支箫曲。
吹得仿佛是落日下百花衰减的悲秋,吹的仿佛是千军百战尸横遍野的漠北荒凉,在云州如今漫天喜气里,是如此不适而和谐。
旬娘忙到此时方少了生意,才的闲绕上二楼,见墨廿雪既不动,也不说话,就安静地捏着茶花饼似在凝神细听,她也竖了竖耳朵,外边确实有道缠绵的箫音,与哽咽之中撇出几分思恋的情意。
她挂着笑走上前,因不忍搅扰她此刻闻箫思人的这点念想,便一直安静地候在一隅。
但箫声还没听,墨廿雪静静地说了声:“你们北夜的三殿下,真会折腾人的,难怪如此会招女孩喜欢。”
旬娘卧蚕眉稍稍一动,“公主知道我是北夜人?”
“我还没瞎。”墨廿雪没好气地撇过头来,“你们殿下是不是常年沾花惹草?”
旬娘会意,含蓄地笑道:“公主是知道的,我们三殿下自幼学那些四书五经、弓马骑射之技尚且无时闲暇,哪有功夫动那些心思?他头一回就栽在了您的手里,这些年,便从来没正眼见过哪个女子。”
墨廿雪好整以暇地蜷着腿,抱膝而坐,挑眉又问:“哦?我前日靠着楼梯打盹儿时,听到底下有云州人嚷嚷说,他洛朝歌差一点便成了云州的女婿?”没待旬娘答话,她又是冷嘲热讽起来,“你们殿下这算盘精着呢,瞧不上云州这弹丸之地,想做我们南幽的驸马。”
旬娘讪讪道:“公主这话问远了,若真想知道,问靖王殿下便是。旬娘多嘴了。”
“我自然要问他……”墨廿雪一句话尚未说完,窗外渡来的笑声戛然而止,风里就连余韵都散了。
他把她软禁在这里,连面也不见,吹了几支破曲子,就这么走了?
墨廿雪快气哭了:洛朝歌,下次最好不要再见了,我一定会打死你的!
她表情纠结,旬娘暗叹着默然后退,“公主,靖王殿下的心意,您信么?”
她心甘情愿受他画地为牢,原本那么闲不住的一个人,肯为他舍弃自由困于浅滩,若是不信,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可是,他不来给她一个解释吗?他为什么不现身?
箫声那么近,可他,却那么远。
几个飞檐,几座重阁,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么?
宋玦揉着额头迎向晨起练剑的林复,他的一招一式如吞吐山河,连天衰草凝绿,剑招卷得砂石漫涌如潮。宋玦还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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