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4》第42章


秦王驷站了起来,慢慢地在殿上来回踱步:“太子之位,从来都是别人的靶子。大争之世,为了家国的存亡,有时候不管对内对外,都是残酷的搏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子之位太早确立,就等于是在国中又立一主,而容易让心怀异见者聚集到另一面旗帜的下面……”
樗里疾点头:“大王不立太子,是不想国有二主,也是不想心怀异见者,以自己的私心来左右和操纵太子,甚至逼得大王与太子对决。”
秦王驷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樗里疾,道:“公子荡乃是嫡长子,寡人的确更多属意于他。然秦国虽有争霸列国之心,无奈底子太过单薄,终寡人之世,只能休养生息,调理内政。故而寡人自修鱼之战后,一直奔波各地,亲自视察各郡县的新政推行得如何,以及边疆的守卫和戎狄各族的驯服情况。所以公子荡只能交给你,让他熟悉军务,将来为我大秦征战沙场,以武扬威。”
樗里疾逊谢道:“臣惶恐。”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秦王驷的意思,“大王英明,公子荡好武,力能举鼎,能够招揽列国武士于麾下,几次随臣征战沙场,确有万夫不当之勇,将来必能完成大王夙愿,为大秦征伐列国。”
秦王驷微笑,坐了下来,轻敲着小几道:“荡者,荡平列国也。”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数十年来的默契,已经不必再说了。
当下又煮了荼来,樗里疾笑道:“臣弟虽不喜这苦荼滋味,但在大王这里喝惯了,有时候不喝亦觉不惯,因此在府中也备上了此物。”
秦王驷也叹道:“此物虽好,但却太过涩口,寡人诸子,皆不爱此,唯有子稷跟着他的母亲喝上几口,却须得配以其他果子佐物才是。”
樗里疾心中一动,见秦王驷情绪甚好,又打着哈哈试探:“人说大王宠爱公子稷,想来也是因为幼子不必身负家国重任,所以宠爱些也无妨是吧?”
听樗里疾提到此事,秦王驷也面露微笑道:“子稷天真活泼,甚能解颐。寡人政务繁忙之余,逗弄小儿郎,也是消乏舒心。”
樗里疾也笑了,又道:“想来芈八子,也是解语花了。”
秦王驷却沉默了下来,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并在寻找原因:“芈八子……省心。”
樗里疾道:“省心?”
秦王驷道:“你可记得,以前寡人出巡的时候,每次都会带不同的妃嫔?”
樗里疾道:“而这几年,大王却只带着芈八子,从未换人。”
樗里疾吁了一口气道:“大家还猜测,是大王欲专宠一人呢。”
秦王驷失笑道:“寡人身为君王,用得着把心思花在这种地方吗?芈八子……她跟别人不一样。那次随寡人出行,手臂受了伤也一声不吭。她是个不娇惯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遇见什么情况,她都不是拖累。带着她,寡人省心,也习惯了。”
樗里疾点头道:“如此,臣就放心了。”
秦王驷道:“你原来担心什么?寡人岂是因专宠妇人而乱了朝纲的人?”
樗里疾笑道:“臣追随大王多年,岂有不知大王为人的。”
两人之间疑惑虽解,但其他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秦王驷自巡幸归来之后,便常召诸公子问话,对公子荡更是严厉万分,处处挑剔。公子荡在他面前,真是动辄得咎。
但秦王驷对年幼的诸公子却和颜悦色,大有放纵宠溺之意。尤其是母亲得宠的公子稷,与他相处的时间最多,所以不免形成了“公子荡不得宠”的流言。
芈月听了,不免心忧,这日趁着秦王驷到常宁殿来的机会,借故问起此事来:“子稷对我说,大王近日对他称赞有加,他十分欢喜呢。”
秦王驷嗯了一声:“子稷越来越聪明,他像我,也像你。”
芈月一怔,只觉得这话有些危险,便笑道:“诸公子皆是聪明之辈,他们都是大王的儿子,大王也当多夸奖他们才是。”
秦王驷轻哼一声:“聪明!哼,有些人,简直是朽木!”
芈月心里一紧。秦王驷刚好在昨日骂过公子荡是“朽木”。她勉强一笑,道:“大王是爱之愈重,盼之愈切。只是孩子还小,便是看在王后面上,也要多宽容些。”
秦王驷冷笑一声:“还小?寡人在这个时候,已经能独自出征了。溺子等于害子。王后再宠溺下去,寡人如何能够将这江山交与他?”
芈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秦王驷:“大王的意思是……”
秦王驷看着芈月,忽然一笑:“你说,寡人是什么意思呢?”
芈月的心头狂跳,后宫每一个女人,都曾有过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的梦想。可是,她就算想过,这念头也是一掠而过,用理智把它压下来,因为毕竟前面的阻碍是那么强大。她只愿子稷能够得到一方足以施展才华的封地,然后对外开疆拓土,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封臣领主。可是,眼前的秦王驷是什么意思?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眼神中的含意,她是不会看错的。她颤声道:“大王可知道,过多的偏爱,会让子稷置身于危险之地。”
秦王驷自负地说:“他是寡人的儿子,嬴氏子孙从来不惧任何危险。”
芈月低声道:“可他面对的是自己人,是宗法,是规矩。”
秦王驷却直视着她,道:“你是子稷的母亲,你也认为子稷应该一辈子低头藏拙?”
芈月道:“他还是个孩子。”
秦王驷冷笑一声:“寡人的儿子,随时都要结束童年……依寡人看,子稷,应该更快地成长起来。”
芈月震惊地看着秦王驷,久久不能言语。
“张子,你说,大王这是什么意思?”过了数日,芈月还是无法平息翻腾的内心,终于在张仪入宫议政之后,遣人私下请了他来商议。虽然明知道张仪会是什么样的回答,但是她却无法不去问他。
果然张仪哂笑道:“季芈,你是待在深宫太久,太囿于妾婢的思维了。天地间哪有一成不变的法则,哪有永远不变的尊卑?大争之世,若无争心,就永受沉沦。”
芈月却问他:“争?我能拿什么争?子稷又能拿什么争?”
“你的头脑,”张仪指了指自己的头,“季芈,你可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天地既生了你我这样的人,岂有叫我们永远混沌下去的道理?”
芈月想起昔日两人相见之初的情形,心潮激荡,转而平息下来,摇头: “不,张子,我跟你不一样,这世间给我们女子的路,从来就比男人狭窄得多,也难得多。”
张仪冷笑道:“我曾经说过,以你的聪明,有些事根本不需要问我。”他上前一步,咄咄逼人,“所有的事其实你都知道,也能想到,只是如今你却不肯迈出这一步。”
芈月看着张仪,满脸无奈:“这一步,我怎么迈?我在宫中,便决定我无法迈出这一步。”她不等张仪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如同你在楚国,就永远无法撼动昭阳。”说到这里,不禁一叹,“但你却因此阴差阳错遇到了大王。可是,如公孙衍、苏秦等,他们的才能难道不如你?但却无法在秦国这个战场上胜你。只因为大王先选择了谁,谁就占据了赢面。”
张仪悠悠道:“难道你以为大王已经选择了王后吗?”
芈月叹息:“难道不是吗?”
张仪却神秘一笑,道:“大王先选择的是公孙衍,但最终,还是我张仪留了下来。季芈,时势造人,人亦可造就时势,只要善于抓住机会,便可以改变命运。”
芈月一怔,问道:“什么机会?”
张仪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最近朝堂上为攻韩还是攻蜀之事,正在议论纷纷。”
芈月疑惑地问:“攻韩?攻蜀?”
张仪道:“如果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向大王、向群臣证明,公子稷能够比公子荡对秦国更有用处———就如同当日我孤身赴楚,向大王证明我比公孙衍对秦国更有用处一样———就算是别人占尽优势,也未必不可以翻盘。”
芈月听着此言,迟疑地道:“张子,你在怂恿我,是吗?”
张仪坦然点头:“是。”
芈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仪叹道:“因为,君臣相知,是天底下每个策士的最大心愿;人亡政息,是天底下每个策士的悲哀。”他看着芈月,道:“而我认为,季芈您的儿子,比王后的儿子,更适合秦王这个位置。”
芈月心头剧震,这是张仪以相邦的身份,明明白白对她提出了要为她的儿子谋求王位的计划。
她恍恍惚惚,不知是如何与张仪告别的,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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