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相如此多娇》第67章


就这么坐着,想了许久,夜色消散,窗外渐渐明亮。我索性起床洗漱,收拾收拾准备去上朝。推门而出,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东方既白,朝霞满天。
穿过回廊,恰巧遇见沈洛,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道:“脸色不好。”
“做恶梦了。”
他挑眉不语。
沉默一瞬,我笑道:“昨晚我又梦到师父去世时的模样,心里难受。不过没关系,做点别的事便会好的。”
他眸色一紧,脸色迅速黯淡下来,看向我的目光既有愧疚又有心疼,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我转过身,假装不曾发觉他异样的情绪,“走吧。”
***
这天早朝结束,裴少卿果然点名沈洛留下议事,名曰整顿锦衣卫军纪军貌。离开九龙殿之前,彼此错身而过,他以极快极轻的声音对我:“别乱跑,在外面等我。”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点了点头。
九龙殿外,我不期然撞见了多日未见的沈湄,这段时日,她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似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跑。原本俏丽的脸蛋也失去的光彩,形容愈显憔悴。
这样倒好,省得我专门跑一趟太医院了。我扬声唤住她,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沈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我见礼,回答道:“下官是来找哥哥的,他很久没回家了,下官放心不下他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
望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略显疲惫的笑容,几分淡淡的愧疚的涌上心头。我握了握她的手,道:“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本相……”
沈湄微笑着打断我,道:“扶相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皇上下的旨,与您无关。为人臣者,岂能违抗君令?况且,姜大人受人暗算枉送了性命,万万不可再让您遭遇同样的事,所以扶相不必觉得愧疚。”
听罢她这番话,我的心里酸涩难当,愈发不是滋味。
其实沈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曾经使过的那些小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接近师父罢了。倘若,她喜欢的人不是师父;倘若,她不要这般用情至深,或许,现在她早已嫁作他人,相夫教子,过得美满而幸福。
事已至此,也只得空叹造化弄人。
沈湄反握住我的手,忽然向我跪下,低头哀求道:“扶相,下官想向扶相讨一样东西,希望扶相能够答应。”
我忙将她扶起来,道:“沈太医,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她抬眸看着我,秋水剪瞳之中泪意盈盈,“扶相可否将姜大人生前用的那套茶具送给下官?下官自知此生执念太重,痴想太多,姜大人光风霁月、风姿卓绝,本就不是下官能随意高攀的。如今斯人已逝,下官只想……留个念想。”
我叹了口气,道:“沈太医,你要的茶具,本相可以送给你。但本相有一言相劝,这些年你为了师父而耽误终身大事,现在他不在了,你应当为自己的今后好好打算,尽早择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沈湄摇头,柔弱的脸上隐隐透出决然,道:“多谢扶相好意,只是下官早已决定,终身不嫁,青灯苦禅聊度余生,在佛前为姜大人和哥哥祈福。”
我微微一愣,苦笑道:“沈太医,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抿唇淡淡一笑,坚定道:“下官无怨无悔。”
我心下恻然,不想沈湄外表看起来弱风扶柳,骨子里却是这般倔强,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与怜意。沉默半晌,我笑道:“既然沈太医心意已决,本相也不勉强。本相尚有一件事要拜托沈太医。”
“扶相尽管吩咐。”
“沈太医,你知不知道近十年……哦不,近十五年,有哪些地方曾发生过触恶之疾?”
“触恶之疾?”沈湄思忖半晌,道:“触恶之疾属于少发瘟疫。二十年前,先帝在太医院设了医治研究小组,如今都有专人管理疫情、研制药物,是以疫情控制得很好,一般不易流行……不知扶相为何有此一问?”
既然不易流行,想必要查清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本想随意胡诌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但为免露出破绽引人怀疑,还是说:“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本相再慢慢向你解释。本相记得太医院每年都会将疫情整理记录在案,可否请沈太医将有关触恶之疾的疫情记录取来给本相看看?”
“这容易办,稍后下官便派人送到相府。”
我连连道谢,稍顿,又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沈太医务必保密,连你哥哥都不能透露,好吗?”
她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好,不再追问。
☆、54金枝委地无人拾(5)
告别沈湄;我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敢再作逗留,直奔国子监而去。
夫子米符乃是许国有名的书法大师,其字纵逸,精通真、草、隶、篆、行等多种字体,尤善行草;皇城之内所有宫殿的匾额皆是出自他之手。非但如此,他还对字迹鉴定颇有研究。
沈洛每日贴身保护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之所以让裴少卿拖住他;为的正是能脱身来国子监请米夫子比对字迹。
国子监乃是皇城中庄严大气的建筑,踏入其中,仿若置身书海;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我取出三张纸交给米夫子,一张是沈洛写给书蓉的《鹊桥仙》,一张是前几日在江南时沈洛为我整理誊写的地籍,还有一张是师父从前的字画,作玩笑状道:“夫子,学生想请您看看,这三份字迹是否出于同一人之手?”
米夫子一眼便看到了师父的字画,道:“这不是姜相的遗迹吗?老夫记得,他作这幅画时,还特地来向老夫请教如何题字呢……旧时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唉!”言尽于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夫子说的不错。”我笑了笑,试探道:“不过学生要考考您,除去这幅字画不算,另外两份文书之中,还有一份是师父亲笔所写,不知您能不能分辨出来?”
这番话说得坦然大方,可我的心里却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在夫子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胡子,时而写写画画,时而重叠对照。
良久之后,他对我笑眯眯道:“这你可考不倒老夫,老夫研究字迹鉴定三十载,就算模仿得再怎么像,老夫也能一眼分辨出来。”说着,他指了指那份地籍,胸有成竹道:“老夫肯定,这份地籍是出自姜相之手。”
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顿觉心头一窒,浑身冰冷。
“您……能肯定吗?”话说出口,带了几分连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颤抖。
米夫子点了点头,解释道:“不难看出,姜相是在刻意模仿这份《鹊桥仙》的字迹。老夫曾为姜相誊抄奏折,发现他总是习惯在收笔时略作停顿,而《鹊桥仙》的执笔者则没有这个习惯。你仔细看这份地籍,是不是能发现明显的停顿痕迹?”
我依他所说,将三份的字迹再三比对,果然发现,师父写字时会不经意地停顿,而这样的停顿竟也能在那份地籍上找到相对痕迹!
饶是如此,我仍然难以置信,又问道:“人的相貌会有相似,会不会是字迹也有相似?”
“不会,笔迹就像是一个人的官籍,世上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世上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无需多言,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的透彻。
难怪……
难怪他非要留在相府贴身保护我,难怪他对沈湄漠不关心、对书蓉形同路人,难怪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愧疚和怜惜……
这份怀疑萦绕心头多日,如今终于得到证实,可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是庆幸吗?
庆幸自己终是没有失去他,庆幸他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庆幸他依然像从前那般庇佑我、照顾我,与我朝夕相对。
是怨恨吗?
怨恨他让我无端地承受死别之痛,怨恨他长时间将我蒙在鼓里,怨恨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伤心流泪,对却不对我坦白。
究竟是庆幸还是怨恨?我不知道。
然而,这是为什么?
我明明亲眼看着他断气,亲手为他整理遗容,亲手为他封棺……
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要扮作沈洛?为什么要这般苦苦隐瞒?
还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统统不知道。
脑中轰乱作响,心里混乱如麻,我连自己是怎么样走出国子监的都不知道。我捏着那三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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