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似桐花》第58章


我说:“我原以为你是个不怕死的,怎么今日一见,你倒成了贪生怕死的孬种?”
他一双轻佻的眼睛扫着我,“崔蓬蓬,你既然还能活着回来,我劝你好好留着自己一条命,哪儿清静就哪儿去快活,何苦搅在京城这爿地儿,这根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哼”,我斜眼睃他,“照你这说法,我还得多谢你替我的安危着想咯?”
他精瘦的手指动了动,在他动手之前,我一刀切向他手腕,他手心里低下暗红的血,一滴一滴,直到将青石路面都滴出一摊鲜红。
段其瑞常年浑沌的眼珠子冒出精光,他一手向我挥过来,我横着刀,直接劈到他手腕之上。
我砍了段其瑞一只手,他额头突起的青筋,空气里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还有那浓厚鲜艳的血慢慢流入青石板间的缝隙里。
段其瑞站在那处,一手捂着伤口,我说:“你当你是恶人,将人逼急了,人人都是恶人。你说京城里我活不下去,我看先活不下去的是你。我若是你,就偷偷摸摸滚回大理去,根本不会留在这里为虎作伥祸害百姓。”
前头就是侧门,我一刀砍下门上的锁,回头看了段其瑞一眼,他府中的那些丫头小姐们想来已经得到消息,快要过来了。
这宅子位置好,我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朝大门口望了一眼,这府邸修的精致,比我崔府精致。是的,崔府,曾经的崔相国府,我自那日懵懂间被抄家,又糊里糊涂跟着苏幕去了项地以后,我还没有回我自己家看一眼。
崔府在南城,那里是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从那大门口进出来回,我也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在我家门口摔过跤。可我从未想过,那里有一天会不是我的家,再也不是我崔蓬蓬的家。
我如今是个平头百姓,走在人群里,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我一步步往自己家里走,路上的风景与往昔几乎没有改变,或许临街那酒楼新刷了招牌,或许那家银楼换了新的窗户,我一一瞧过去,竟觉得自己眼睛里染了风沙,有些灼灼生痛。
门上贴了封条,我站在崔府门口,久久地看。
那头来了几个兵士,我身子一转,钻进了后巷,那车夫曾经告诉我那里有个矮窄的侧门,我循着灰墙,摸到那小门边,我原本想侧着身子缩进去,结果刚刚低头,我就从那门里挤了进去。那时候的我健康红润,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我已经似被抽干水分一般,有些枯瘦了。
宅子里没人,不,应该是说连鬼影子也没一只。
我独身走在小径上,前头便是后花园,接着便是那条长长的走廊,上了走廊,可以走到前院。那走廊行将一半时,与我闺阁的小窗相对。
我一脚踏上去,在那个拐角处定住了,长廊还在那里,窗户也还在那里,可窗中人不再,那日春风一般缓缓走过的青袍男子也不再。
我手抚上那朱红廊柱,或许那一日我没有多看那一眼,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我不多看叶少兰一眼,一切都在原点,家里请了一个新的先生,然后我撵走了他。我还是崔家的大小姐,我爹也还是崔相国,一切都是好生生的,甚么都没有发生。
我在前院转了转,那里有我爹的书房,一推开门,一阵浮灰就扑了过来,我在外头看了看,似乎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变,我爹从不过分责备我,只是叹息。
我知道,他在叹息我,叹息我这样一个没有用的女儿,将来离开了他,该如何生活。
书房里头很整洁,除了我爹常常看的那几本书,其他书都在架子上,似没人动过一般。我准备出去,又停了脚步,怎么会没人动过,那日叶少兰分明带了殿前卫来抄家,又怎会不进我爹的书房。
我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果然,我窗边的那面荷叶玉屏风已经不见了,那是整块和田玉雕出来的屏风。这是那一年,我爹自南疆归来,那边的降军送他的礼物。这屏风在我房中摆了整整十年,如今被抄家,东西也不见了。
我又翻了翻妆台上的物件,我爹曾经送了我一盒子珍珠,那珍珠被秀儿捧出来,后头我又遗落在客栈,被叶少兰那厮顺了去,改日我要向他讨回来才好。
我首饰颇多,过去琉璃珠子串子都是成堆的,好些都赏了小丫鬟,天香过去就得了不少那些五彩琉璃珠,她喜欢串起来挂在腰上,走路叮叮咚咚的,只听见那珠子碰撞声,便知她来了。
如今这首饰匣子里空荡荡的,里头的珠玉金饰一件不剩,我打开多宝箱,第一层是玉器,已经没了,第二层是金饰,好些金子打的大簪子也都没了,下头是宝石,里面还有两块李绛送我的宝石,说是恭王爷出海带回来的,更是被搜罗一空。
我摇摇头,开了箱子背后的暗格,轻轻一按,一个格子弹出来,里头躺着一方印章。这多宝箱样式平平,只是后头带着一个暗格,当时我只觉得这箱子有趣,没曾想今日它还能替我存下点东西。
这方印章是我爹做大将军时的印章,我爹做了相国之后,这方印章便无多用处了,我从我爹的书房里顺了出来,还害的我爹好一顿找。
我将印章收在身上,又四处看了看,我曾在这房里住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如今里头值钱的物件都没了,只剩几样不起眼的摆设空在台上,还有一个夏蝉鸣叫过的窗棂。
这窗子依旧开着,时隔一年,窗下的木桌布满灰尘,桌子也潮得厉害,想是落雨时候,雨水从窗中落下来,浸了桌子。
我走过去,一手扶上窗台,在关上窗子之前,我从窗中又看了外头一眼,长廊仍在,那青袍的男子却不在了,这一曲牡丹亭终是曲终人散。
第58章
我打开樟木的箱子,里头摆放着我旧日的衣裳,那些衣裳一年间无人打理,鲜艳的料子已经微微褪色。最面上那一件是绯红洒金的裙子,那一日我爹在狮子楼设宴,我即是穿了这条裙子。
我弯腰将裙子从箱中取出来,房中有镜子,我拿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裙子还是那裙子,可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我将这裙子细细叠了一遍,又仔细放回箱子里头,再多看一眼,便瞧见了箱子里头一个碧绿的衣角。我一手摸上去,便知是那条碧绿荷叶纱面裙。
裙子是叶少兰初入相府相府那回我穿的衣裳,后来这裙子勾了个洞,秀儿又帮我补了一回,我不想再记得那时那日的情形,‘啪’的一声,箱子阖上了。
屋子里处处都是我少女时甜蜜的回忆,我捏着我爹的私章,出了屋子。
多走上几步,我便想起我书房里还有我爹旧日搁在里头的一册集子,我爹当时放到我这边来,他说:“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你要是闲了,就多看看,总比终日里憨玩强。”
我走快了两步,那集子我就丢在书架上,也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被搜走,连我爹留给我的念想也寻不见了。
我的书房就在后花园里头,里头风景好,可玩乐的玩意也不少,与其说我平日里在里头读书,不如说我闲着就折腾几个老头子玩。他们唧唧歪歪的大道理,我是一丝半点都听不懂的。
才推门进去,我就瞥见了一张椅子,椅子是黄花梨,椅子旁还摆了一张小几,小几上还有一盏甜白。我呆在那里,这里头干干净净,一丝浮灰都没有,显是常常有人来打扫的。
我走到那小几跟前,掀开甜白盏子一看,果真,里头还晃荡着半杯茶水。
“叶少兰,你给我出来!”
我其实也没有把握,这屋子分明是时时有人来的,而家里的白瓷盏早已经收起来了。我改了青瓷,自从被天香的那条蜈蚣吓过之后,我自己都不敢喝甜白盏子。
我扫了屋内一圈,又拿起那盏子往地上一摔,“叶少兰,你个王八蛋,你躲着做甚么,装甚么鬼,你给我出来!”
屋里不会再有别人了,秀儿跟着我,天香已经死了,苏幕是不会回来的,除了叶少兰,还有谁。
茶水泼在地上,早就没有了温度,我坐在那张黄花梨上,掩面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个甚么,哭自己无家可归?我早就孑然一身了。
哭自己国破家亡?国还在,只是家亡了。
哭自己死了爹?但我爹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哭的撕心裂肺,似要将胸中那一口解不开的闷气与苦水一股脑的倒流出来。
我过去怨恨叶少兰,陆青羽已经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爹的死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除了他给了我一封信,我傻乎乎交给我爹,将我爹卷入王储风波里。我后来跟着苏幕去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