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词》第108章


菡玉一惊,明白他已经察觉隔墙有耳,跑也来不及,连忙后退几步,装作刚从门口跑进来的样子,冲上去和陈玄礼撞了个满怀。手里的布包撞飞出去,她飞身扑住。
陈玄礼疑道:“吉少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菡玉打开布包,给他看里面的胡饼:“午膳未及准备,这是附近乡民进献的胡饼,陛下命我拿来给各位皇子公主。”见太子走出门来,上前去拜了一拜,献上胡饼。
太子问:“陛下吃过了么?”
菡玉道:“陛下说先赏赐给皇子及臣下。”
太子道:“陛下还饿着肚子,孤怎么能吃得下?你拿回去献给陛下。”
菡玉恨不得拔腿就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皇子臣僚们不吃,陛下必然也不肯吃。殿下不如先吃一块,这样臣回去也好劝说陛下。”
太子想了想,拿了一块饼。菡玉又劝陈玄礼也拿了一块,重用布包好,极力以平稳的步子慢慢走出院子。
走出驿门,远远地看到杨昭骑着马立在围墙边。菡玉拔足欲跑,发现身后陈玄礼也跟着出来了,正朝她这边观望,只得放慢步子,一路向皇子公主皇孙们分发胡饼。
好不容易挨到杨昭近旁,他也看见了她,跳下马来笑问:“玉儿,你好些了?”又从怀中掏出那支玉笛来递给她,“对了,昨晚上你听着听着睡着了,我就替你把笛子收着,现在完璧归赵。”
菡玉哪还有心思管笛子,手捧胡饼举在他面前,一边瞥着远处的陈玄礼,一边低声道:“相爷,你快到前面金吾卫那里去。”
杨昭问:“金吾卫怎么了?”
菡玉急道:“不是金吾卫,是后面的……”
忽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将她打断,十来个吐蕃使者拦住了杨昭的马,操着怪腔怪调的语气说:“宰相,我们都还没有吃饭,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吐蕃的使者。”
皇帝一行仓皇之间离开长安,大臣们还不知晓,连皇子嫔妃都没带全,这些吐蕃使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菡玉变了脸色,把手里的胡饼冲他们掷过去,颤声喝道:“走开!快走开!”一边拉着杨昭向后躲避。
杨昭讶道:“玉儿,怎么了?”
菡玉道:“别靠近他们!一定是人假……”
话未说完,再一次被嘈乱之声打断。远处陈玄礼所在之地,十几个士兵齐声大喊:“杨昭谋反!杨昭与吐蕃细作谋反!”
菡玉大惊失色,连忙推他上马:“相爷快走!去金吾卫那里!”
杨昭翻身上马,伸手来拉她,被她推开:“你快走,我不要紧!”
他伸着手坚持:“要走一起走。”
那头已经有人张弓搭箭,羽箭嗖嗖地向他们飞来。菡玉无可奈何,只得抓住他的手飞身跃上马背,面对面坐在他身前。
骏马疾驰而出,她低下头,双手护在他背后,只希望或许能替他挡一些箭矢,尽量多挡一些。
奔出西门外,骏马突然哀鸣一声,前蹄直立而起,两人险些被掀下马背。杨昭急勒缰绳才勉强稳住,那马却又弯膝跪下来,哀哀叫唤着不肯再走,显然是也叫人动过手脚。
一线杀气凛然而至,菡玉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小丘立着一名武将,箭在弦上,弓如满月,正对着她背心。
轻轻一放,满月霎时萎顿,劲力全凝到箭尖上,挟万钧之势,带起破空厉响。
菡玉一时愣怔,呆呆盯着那支向自己激射而来的利箭。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尽被挡住,看不到箭,也看不到挽弓射箭的人。
嗤的一声轻响,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近在耳畔,细微几不可闻。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额头上。她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簇尖锐的箭尖,犹带着新鲜热血,从杨昭心口穿透出来。
“糟糕,”他无奈地一笑,“我又忘了你是不怕刀兵的。”
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自己的身家利益重要。
但最后他还是用性命换了她。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碧玉短笛。她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伸手去抓他,他的衣袖流水一般从她僵硬的五指间溜过,只抓住那玉笛的尾梢,冷硬如冰。
她跟着他从马背上摔下去,扑面而来的尘灰蒙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脸埋在尘土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只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笛。
有滚烫的血溅到她手上,有利刃刺透了她的肩背,有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踏而过。
她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支笛子,紧紧地攥住,指节都已僵硬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放,绝不能放。
日头偏离了天中,六月仲夏的日光驱散了林间最后一点薄雾,金光如同一道道锐刃从天而降,照亮这血光遍地的屠戮之场。
午时正刻,他四十周岁的生辰,就这样来了,又这样去了。
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带走了他们想要的战果,也带走了她今生全部的牵系眷恋。
她从尘土中抬起脸,十数丈之外,岿然耸立的辕门上,他竟还是在笑着,清晰如只在咫尺之远,仿佛这十丈的距离并不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存在,他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手里的玉笛,真真切切地在她掌中,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了。
这情形就像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握着他递过来的笛子,一人握住一头,谁也不放。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轻浅的笑容,眼波里分明有情意闪动。
他说:好,给你,一辈子,都给你。
可是一辈子却这样短,这样短。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那么甜都骗不到留言,只好杀男主炸霸王了_(:з」∠)_
☆、二十章·玉碎(4)
左相韦见素在御医那里草草包扎了伤口,回到驿站庭中时,皇帝仍拄着拐杖面壁而立。
一旁地上,贵妃已换上盛装,面上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青紫的脸色;颈间挂满珠翠环链,勒痕都被遮掩。
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皇帝却好似一下老了十岁,有拐杖拄着,背仍急剧地佝偻下去,仿佛不堪重荷。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此时他完全是一个年过古稀、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身旁高力士奏道:“陛下,贵妃已经梳妆完毕了。”
皇帝恍若未闻,只是面壁侧立,一言不发。
高力士又劝道:“天气炎热,尸骸不能久存。陛下就再看贵妃一眼,记着她美丽的模样,让她入土为安吧。”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贵妃,昏花的眼中浊泪盈眶,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高力士命人用草席将贵妃尸身裹起,抬到驿站后缢杀贵妃的梨树下掘土掩埋。
驿外军士已经安定,悄静无声,全然不见方才的混乱。
韦见素伸手摸了摸帽下的纱布,若不是头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真要以为那只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噩梦。
夏日的热风从驿外吹进来,带进阵阵血腥气味,夹着腐坏的气息。
一场□□,朝臣死的死逃的逃,皇帝身边居然就只剩左相韦见素一个人了。若不是韦谔及时拦住鞭打他的士兵,只怕此刻他也和其他同僚一样命丧黄泉。
御史大夫魏方进就因为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杀害宰相!”被众人乱刀砍死。韦见素与魏方进还有些私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刀下毙命,无力相助。
韦见素步出驿门,外头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收拾残局,血污满地,腥气弥漫。他的儿子韦谔也在其中。
韦谔看见父亲,迎上来问:“父亲大人,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要紧?”
韦见素道:“已经叫御医看过了,不妨事。你这是……”
韦谔迟疑道:“是陈大将军命我……命我清理场地。”
韦见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魏方进……”
韦谔低声道:“孩儿已经选了一处好认的地方将大夫安葬了,就在驿站后面那块大石头边,虽然不能立碑,以后也好找到。”
韦见素道:“也只能这样了。”
沉默片刻,韦谔靠近父亲,小声道:“父亲,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父亲指教。”
韦见素问:“何事?只管说来。”
“就是那个……”韦谔指了指驿站辕门,“收还是不收?”
韦见素顺着儿子所指方向看去,辕门上戳着一根长矛,长矛顶端,混沌模糊的一团,头发和血污尘土结在一起,面目都辨不清楚。
曾经那样张扬跋扈的面容,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最终,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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