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词》第117章


菡玉止住笑想了一想,问:“你下山这几年,都遇到些什么人?其中有没有遇到姓卓的?”
小玉道:“遇到的人太多啦,多数都不知名姓。姓卓……对了,去年在润州,有位姓卓的老丈时常来帮我的忙。他有三个儿子都在战场上阵亡了,老无所依,十分可怜。姓卓怎么了?”
菡玉摇摇头:“没什么。”
小玉没有遇见卓月,自然不可能回到十六年前,也不可能再遇到杨昭。她说得没错,她的人生际遇已然不同,她是小玉,不会成为吉菡玉。
即使是现在的小玉,与她二十岁时也不尽相同。譬如她并不认识姓卓的老丈,对他生出怜悯之心;而小玉也不认识卓月,无从产生恋慕之情。
她们已经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当分岔的命运之流再度合拢,是菡玉的记忆湮灭在时间洪流中,还是小玉短暂年轻的生命被取代,亦或是合二为一,你中有我?
她希望是前者。各自求仁得仁,就是最好的结果。
小玉问她:“你记不记得具体的日子?该不会哪天我晚上睡下去还是我,早上醒来就变成你了吧?”
菡玉想了想:“具体是哪天记不清了,只记得前一天晚上月亮将圆未圆……”她忽然顿住。
小玉松了口气:“那就是月半左右了,还有好些天呢……”
“六月十四。”她突然说,语气坚定。
并不是因为想起来了日期,而是突然觉得,应该就是这一天。
六月十四,月亮将圆未圆,杨昭的诞辰,也是他的忌日,卓月送她回去的日子。
她忽地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人身穿漆黑斗篷,形销骨立,语声沙哑干涩,暗夜里手持玉笛吹彻,掀开遮面的头巾,露出的却是杨昭的脸。
六月十四很快就到了。
小玉初时还忐忑紧张,渐渐也释然了。若说生离死别似乎也不太恰当,摆出一副诀别的模样只会觉得怪异。她攒了一肚子的酸话想对菡玉说,支吾了许久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好摆摆手说:“算了,反正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只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菡玉问:“什么事?”
“润州的卓老丈还有个独苗孙女,自幼患心疾,需日日服药调理。我这次回来得匆忙,只给她留了一个月的药。倘若我回不去了,你能代我去润州照料他们祖孙俩么?”
菡玉沉默片刻:“小玉,不要强人所难。”
小玉苦笑道:“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我才二十岁,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我不甘心……代我好好地活下去,这都做不到吗?那个人真的有那么重要?”
菡玉笑了:“所以如果苍天有眼,就该让你留下。”
苍天到底是有眼还是无眼?天道轮回,奸者恶报,算不算是有眼?造化作弄,错乱因缘,又算不算是无眼?
她们身在局中都已看开了,只有明珠心事重重。菡玉和小玉是同一个人对她来说已经匪夷所思,现今居然又要告诉她说,明朝一觉醒来,这两人或许就只剩一个,另一个凭空消失了,叫她如何接受?
她知道,她们都希望留下的是小玉。
菡玉把观中人全都遣走支开,与小玉独自留在房中,门窗紧闭,叮嘱明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靠近。上回只是一支笛子就那么大动静,这回是两个人大活人,她还担心别把整座道观都炸了。
明珠哪能放得下心,只能去找李泌。
李泌在静室闭关修行。
明珠觉得十分可笑,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闭关。他以为他那点心思菡玉不知道,他就可以装作自己也不知道么?
“先生博古通今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留住她的。”她跪在他面前请求,“天底下若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希望她留下,那一定就是先生您了。”
李泌不动不言。
明珠又道:“先生费劲心机除去相爷,将她带回衡山来,难道为的就是这五年后看着她殉情而去吗?”
她以为拿捏住了他的软肋。无论他在菡玉、在皇帝大臣们面前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了他设局诛杀杨昭的私心。五年了,菡玉的心意未曾动摇,也许他已经想要放弃,毕竟还有一个年少单纯、心无牵挂的小玉。
李泌微微睁开眼:“明珠,这件事,于公我问心无愧,于私却是有一点点后悔的。”
明珠正要开口,他复又闭上眼:“然而凡事皆有因果,你我或许都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他已经参透了那因果,所以愿意放手任她归去。
明珠一夜未能合眼。菡玉屋里的灯也灭了,一片静寂,仿佛她俩只是同室而眠睡过去了。
天微微亮时明珠就起身了。她不敢去敲门,怕一打开看到什么悚人见闻的景象,更害怕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
她去厨下准备早点,忙碌起来,似乎就没有功夫去胡思乱想。
面点入屉上锅,热气腾开。有人闻香而来,咂嘴道:“好香啊,早上吃什么?”
明珠正拾出一根燃着的木柴往另一眼灶里引火,抬头看到来人,手一松柴火便落在地上。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们的不同之处。
虽有倦色但依然双眼明亮的少女,那是小玉。
炭火落在干草木柴上,立即引起火苗。小玉冲上来把明珠拉开,连踩了好几脚把火扑灭:“小心啊!”
明珠望着她,两行珠泪就落了下来。
小玉恍然:“哎,你是看到我以为……没有没有,她还在屋里呢,什么都没发生。”
明珠止住眼泪:“什么都没发生?”
小玉抓抓头发:“是啊,支着眼皮干坐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我现在困过头反而睡不着了,明珠,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明珠哪有她心那么大,还有心思惦记好吃的,抓着她的手追问:“是不是日子记错了,还没到?”
小玉思忖道:“也不是……我觉得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她说不一样了……”
明珠蹙眉思量。小玉耸耸肩道:“本来就应该这样。她是她,我是我,分明就是两个人嘛,怎么会变成一个?现在好啦,皆大欢喜。”
明珠甩开小玉跑了出去。
皆大欢喜……各得所求,算不算皆大欢喜?
菡玉的房门敞开着,屋内空无一人。
小玉追着明珠出来,又被她揪住焦声追问:“人呢!你不是说她还在屋里吗,人呢!”
小玉连忙安抚:“我没骗你,真的。她说累了想休息,我就先出去找东西吃了……”
“她怎么说的?原话!”
“她说……”
小玉愣了一下。
她说:小玉,我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休息了。
休息……不是、不是睡觉的意思?
明珠恨铁不成钢地瞪她:“果然不是同一个人了!连她这点想法都猜不透!”
小玉有点委屈:“我以为终于没事了,还正高兴呢……”
说她不像菡玉吧,这份迟钝迷糊的劲头,两人还真是一般无二。
两人分头去找。小玉手脚伶俐眼力好,爬到屋顶高处四下一看,就瞧见菡玉的身影了:“找到了找到了,她在那儿呢!”
明珠站在地下看不见,焦急地追问:“在哪儿?”
小玉的手抬在半空:“在……山崖边上……”
明珠拔腿就往山崖那边跑,跑出去两步发现小玉还站在屋顶上,跺足道:“快去叫先生过来!”
小玉回过神,跳下屋檐去找李泌求助。
观舍离山崖还有一段路程,明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崖边见菡玉正往空悬处踏去,凄声惊叫道:“少卿!”
菡玉及时止住脚步,回过头来,面色从容,仿佛她只是在山间漫步被明珠遇见:“明珠,你怎么来了。”
明珠离她尚有三四丈,而她离崖边只有一步,不敢再上前,颤抖着声音劝道:“少卿,你别……你想想……想想……”
想想什么?想想谁呢?
这些年她是被迫活着的,在她心里,早在马嵬驿乱箭加身、战场上一次次浴血捐躯时就已经死了。她唯一牵挂的只有小玉,担心自己会给她的命运带来变数不测。现在小玉安然无事了,强迫她活着的那个理由,或许也不存在了。
“明珠,你还叫我少卿哪。”她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怅惘旧事,“听了这么多年,还是‘少卿’两个字最顺耳。”
明珠道:“你先过来,我们回去好好说好吗?”
菡玉叹道:“明珠,你回去吧。我是怕吓着你才特意走得远一点,没想到你还是找来了。”
明珠泫然欲泣:“少卿,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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