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繁花不如你》第57章


“丫头,方才没受伤吧?”欧阳鉴轻声问道。
飞白摇了摇头,喃喃道:“师父你说……他们的话,可是真的?”
欧阳鉴沉默片刻,说道:“这应该不会错。你的身世,我也曾怀疑过。梅大人不过三十余岁,怎会是你的伯父?只是没有想到,梅大人并非你的伯父,而是你的舅父,你竟然便是林致远与梅王妃的女儿……”
飞白忽然哽咽:“为什么……”
为什么梅文鸿不早告诉她真相?她话未出口自己便明白了。父母在她刚出生时即被杀,她亦是早在十六年前便应该死去的人。曾经叱咤风云的林致远,既是一代天骄,又是当朝罪臣,而她,则是当年甲子之变侥幸逃生的罪臣之女。她怎想得到,这几个月里自己受到的关怀和爱,竟是梅文鸿夫妇冒着天大的危险给予的。
“师父,我想去牢里看看伯……舅舅。”飞白轻声说道。
这个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飞白以为欧阳鉴必然会斥她异想天开,不想欧阳鉴一口答应:“好,我护你去。”
飞白一呆,抬眸望着他。欧阳鉴回望着她,目中有淡淡的光辉闪动。
飞白忽然鼻头一酸,上前两步,扑进了欧阳鉴的怀里。
欧阳鉴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傻丫头……别哭。”
“师父,你陪着我,以后也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好不好?”飞白埋在他的胸口轻声道。
欧阳鉴沉默良久,并不回答。
“师父……求你了。”飞白喃喃说道。
欧阳鉴手臂渐渐收拢,紧紧地拥着怀中之人:“好。”

☆、曾见雀影成双(一)
? 大牢冰冷而阴森。黑暗之中,几名看守狱卒被欧阳鉴悄然弄昏在地。趁着其他人尚未发觉,飞白悄声踏进天牢,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关押朝廷重臣的地方。
梅文鸿沉默地坐在大狱之中,听到有人到来,他一惊抬起头来。待得他看清是飞白,梅文鸿讶异之余,更是惊怒交集,不等飞白开口,即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这丫头胆子太大!朝廷到处都在追查你的下落,你不赶快跑得远远的,竟然还敢往虎口里面钻?”说着,他看向飞白身后的欧阳鉴:“欧阳先生,怎的连你也随着她胡闹?!”
透过铁牢的栅栏望去,他的脸上已被血痕布满,原本清癯的面孔已有些狰狞可怖。
飞白心中一酸,轻声喊道:“舅舅。”
梅文鸿愣了住。
“孩子,你……你知道了?”梅文鸿轻声道。
“是。”飞白垂下眼睛,“我已然知晓我的身世,舅舅……”
这两声久违的“舅舅”,唤得梅文鸿眼睛发酸。
“飞丫头,你可知,你生得同你的娘亲,可当真像极了……” 梅文鸿闭上眼睛。
往事的回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他打翻淹没。恍惚中梅文鸿回忆起童年,院子里海棠初绽,花藤在秋千之上垂落,阿雀回头笑道:“阿鸿快过来,念完这段书,姐姐带你去花园喂鱼儿……”
姐姐比他大上五岁,她的大名叫做梅文鹭,却有个小名儿叫做阿雀,据说是因为出生之时,窗外的云雀叫得轻灵欢快而取。梅文鸿儿时顽皮,从不肯叫姐姐,只阿雀阿雀地叫,姐姐笑得温和,从来不生气。
姐姐天资聪颖,从小便擅长刺绣,亦擅长读书诗文。彼时母亲体弱多病,便叫姐姐来为他启蒙,于是,一贯宠爱他的姐姐在接下这个重任之后,变得严厉认真起来,每日督促他读书做功课。每当他觉得不堪重负而闹脾气大哭时,姐姐便会亲自下厨做点心,或是做点小玩意儿哄他破涕为笑。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阿鸿,别走神,好好听完这段,姐姐去给你做桂花酥——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小小的他似懂非懂。年少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欢乐。
一日,太后寿辰,姐姐以绝妙绣技绣出百鸟朝凤图,由母亲带入宫中作为贺礼。太后果然大悦,亲宣姐姐入宫。姐姐的乖巧聪慧赢得太后欢心,后来便时常在宫中走动。
姐姐陪他的时间少了,他只得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先生讲学枯燥无味,于是他还是常常跑去黏着姐姐,姐姐拗不过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绣活儿,陪他看书玩耍。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姐姐忽然变得忧心忡忡。他去问母亲,才知姐姐被指婚给了川西王,后年开春即要前去千里之外的蜀地,在那里与川西王林致远成婚。
林致远?他听说过这个传奇的名字,也知道姐姐总有一天要出嫁,并不是很在意,倒是母亲,想到女儿即将离她千里,常常暗地里抹泪不止。
那一日,他在姐姐面前说起这件事来,姐姐放下手中的书,抚摸他的头发,说道:“阿鸿,姐姐即将远嫁,再见机会恐怕无多,你一人在家,可要用心读书,孝敬父母,成为我梅家的脊梁。”
姐姐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刺绣,不仅为自己绣嫁妆,还为父母和他做衣裳和鞋子。他坐在一旁盯着看。姐姐为许多物件都绣上了一株白梅,两只云雀。白梅三杈,乃是御赐的梅家图腾,两只云雀一只闭目栖息,一只展翅欲飞。
他在一旁笑问:“阿雀阿雀,你为何是两只?”
姐姐抿嘴而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一只阿雀就要飞走了,另一只阿雀却不想离开,想要一直呆在家里,陪伴亲人呢。”
年幼的他歪着脑袋,想不明白。
两年后,一只阿雀真的飞走了,在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川渝之地。
送嫁之日,向来温和淡定的姐姐第一次像个泪人儿,与母亲抱头痛哭。姐姐怕母亲哭坏了身子,哭泣之余仍温言相慰,说川西王少年英雄,声名在外,自己此去,必不会受苦,请家人放心云云。
由于年幼,梅文鸿也得以混进送嫁的女眷当中。姐姐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他清楚地看见姐姐晶莹目光中的不舍。
“阿鸿,姐姐要走了。你……你好好读书,替我好好孝敬父亲母亲。”一身红衣红妆的姐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送嫁的车马走了,他仰头望着阿雀离去的方向。春阳如火,枝头的鸟儿正欢快地叫着。
那一天,他终于懂了两只云雀的含义。
是的,阿雀对梅家如此眷恋,可梅家却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雀出嫁三年,家书传来她怀孕产女的喜讯,更将回娘家探亲之事提上日程。然而就在阿雀一家人归京途中,风云突变,贤王宁安浚直指川西王林致远谋逆,皇帝准许其出兵,前去将林致远一家捉拿归案。
谋逆的罪名一旦被扣上,那便是有死无生,就连其妻子女儿也不可能幸免。噩耗传来,母亲直接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年少的梅文鸿哭着去求父亲,希望他能向皇帝上疏,尽其所能阻止此事,至不济也要想办法向林致远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尽其所能救下姐姐,却被父亲厉声呵斥:
“逆子!你想让我们一家人去送死吗?”
私通谋逆之臣,那是何等严重的罪名。梅家作为从□□时期便传家至今的家族,若是不想被牵连,不仅不能插手此事,还须得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才能得以自保。
一切仿佛都是家族的宿命。□□御赐的白梅,代表的是什么?孤傲不群,冷漠无情,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可是梅文鸿不服气,与父亲据理力争,父亲气得瞪了他半晌,将手中文卷摔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晚,他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第二天,父亲上疏皇帝,宣称与梅王妃断绝关系。不久之后,川西王夫妇惨遭杀害,连同他们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一同遭难。母亲痛失爱女,整日以泪洗面,从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逝去了。
再到后来,父亲去世。弥留之际,父亲老泪纵横:“我这一生,本无愧于任何人,唯独对不起阿雀……为了梅家,对不起她……”
短短几年之中,梅文鸿接连失去了三个至亲。尚未弱冠的他袭了官,成了梅家的当家之人。十六年过去,岁月早已渐渐磨去了他的天真,他的棱角,他的快乐,他的梦。所谓梅之高洁,都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假象而已,而那凌寒的凄苦,又有何人能知?
而梅文鸿自己,又何尝不疲惫,何尝不迷茫,何尝不怀念曾经年少之时合家欢乐的岁月,何尝不怀念那个待自己犹如慈母严师的姐姐?
然而这一切早就不存在了。那个温婉聪颖,外柔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