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第106章


我移植了一株紫藤到我院中,在以前的十多年里,我像呵护一株花木一样照顾着公主,而如今,我又像照顾公主一样呵护着这株紫藤,尽我所能把它侍弄得繁茂葱郁,不让一片叶脉露出萎黄之色,不让一根枝蔓沾染虫迹,连叶面的灰尘我都会觉得碍眼,总是小心翼翼地拂去,如果说西京的生活尚有乐趣,那便是从伺花之时获得的。
仲春时节,我的紫藤结出了串串花穗,垂挂枝头,灿若云霞,其中常有莺啼鹂鸣,宛如李太白诗意:“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我甚爱此花,不让旁人碰触,为此不惜与人冷面相对。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一日黄昏,我干完活后回到居处,坐在室内小憩,习惯性地透窗探望院中紫藤,却无意中发现藤蔓抖动,似有人在拉扯。
我立即疾步出去,见一个幼小的女孩正踩在石块上面,一手拉着紫藤枝蔓,一手尽量向上伸,显然是想摘花。
我扬声喝止,她吓了一跳,脚一滑,竟从石块上摔了下来。
她顿时哭了起来,我忙过去扶起她,见她完全是个孩子,又一脉楚楚可怜的模样,起初的怒意顷刻散去,心也软了,于是好言抚慰,又摘了几串花穗给她,迁延许久,她才略略止住了哭泣。
她双颊粉嫩,眼睛清亮,细看之下与幼年的公主侧有两分相似。我觉得亲切,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仍有些怯怯地打量着我,好半天后才指着院门外一棵松树上的女萝,轻声回答:“萝萝。”
她的衣饰谈不上精致,但也不算太差,应该不是小宫女。我猜测着她的身份,遂又问她:“你的妈妈是谁?”
她答道:“沈司饰。”
沈司饰是一位被贬到西京大内的女官。据说她当年为今上掌巾栉之事,性格开朗,健谈爱笑。那时今上还只是位十几岁的少年,尚未大婚,有次沈司饰给今上梳头,两人说笑着拉扯嬉戏,不巧被章献太后撞见,太后便以狐媚惑主的罪名将她贬逐到此地。而她从此后性情大异,变得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那么这个萝萝,应该是沈司饰的养女了。我心中感慨,也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之意,捻捻她头上的发带,再问她:“萝萝,你几岁了?”
地说:“五岁,明天就五岁了。”
“明天是你的生日?”
她点了点头。
我决定送地一个生日礼物,回到室内子寻到一把小刀,我又出来在院内找了裁胳膊粗的村技,坐下来埋头削了一会儿,木屑飞散,一个圆头娃娃渐渐现了出来。
大致削好,我把木娃娃递给箩箩,她惊喜地接过,反复细看,爱不释手。
我想了想,又局的娃娃略显粗陋,便又拿了回来,准备给她刻些头饰衣物。这涉及到娃娃的身份定位,于走我又问萝萝:“你长大后的愿望是什么?”
宫中的女子通常都有个职位,我是准备等她说出想做什么,再给木娃娃配上相应的服饰,但这小姑娘却给出了个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生个小娃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一愣,旋即感到脸火辣辣地,开始发烫。
“呃,我是说,你长大后最想做什么。”回过神来后,我尝试着跟她解释。
“生小娃娃呀,”她不改初衷,“最好生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尽量朝地笑,虽然自己也感觉到了笑容的僵硬:“你以后是想当司饰、司药,还是尚服、尚仪……”
我还在想是否多列出几个女官职位供她选择,她已不耐烦地用明净的声音再次作答:“我想当妈妈。”
我彻底无语。沉默片刻后,我重又引刀,在木娃娃身上刻出了她怀抱婴儿襁褓的纹样。萝萝很高兴,接过把玩一会儿,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还阙
(由 :1821字)
嘉祐六年闰八月,都知邓保吉从东京来,向我传了一道密旨:即日还阙入宫供职,我颇感意外,没料到被贬逐仅仅一年后,便会蒙此大赦。当看到邓都知神色肃穆的宣我一人入偏殿时,还以为他带来的是赐死的昭命。
“是……公主为我进言么?”接旨之后,我低声问向我说“恭喜”的邓都知。
邓都知叹道:“公主为你做的事,岂是‘进言’二字可概之……发现你离京后,她进宫恳求官家召你回来,哭的几欲晕厥,但官家只温言抚慰,始终不答应。于是公主终日啼哭,无论在宫中还是公主宅,面对每一个试图劝解她的人,都只会愤怒地说一句话:‘还我怀吉!’她在宅中欲自缢已不是一次两次,吓得苗贤妃忙又请官家把她召到宫里来住,终日守在她身边,不敢擅离一刻。这一年来,她几乎没有开心的时候,除了哭泣、哀求、怒骂,就只是发呆和昏睡。今年七月中,董贵人生下十三公主。有一天,充国公主去看这个小妹妹,抱着十三公主玩,才有一点笑容露出。那时十一公主也在董娘子身边,乳母喂她喝粥,她摇头不喝,口中连声说‘芋头’,大概是想吃芋泥糕,而充国公主一听便怔怔地出神,好半天洠ФC缒镒蛹幸熳矗砩先萌税咽鞅ё撸涔饕踩嗡潜ё呙妹茫约耗庾摺C缒镒痈潘鋈ィズ笤飞⑿摹9饕恢焙馨簿玻叩揭豢诰呤保鋈灰幌伦犹私ィ芪怂矝'能拉住……”
仿佛生生受了一次重击,我胸中气血腾涌,声音也在发颤:“公主……出事了?”
幸而,我很快见到了邓都知摆首。“好在内侍们反应还算快,迅速把她救了出来。”他说,“苗娘子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而公主一言不发,目光也无神采,像个木头人一样,直到官家赶来,她才开口说话,说的却还是那句——‘还我怀吉。’”
我微垂首,在静默的状态下暗暗发力咬舌,让此间的疼痛抑制和消减另一处的感觉,直至品出血液腥甜的味道。
“苗娘子听了这话越发难过,下拜恳求官家召你回来。官家连连叹气,十分为难。抚慰苗娘子母女后,他又去看董娘子,告诉董娘子,他准备进她为婕姝。董娘子三年内生育三次,最后生十三公主时又难产,身体十分虚弱,一直缠绵病榻。听了官家这话后,她却立即起身,跪在官家面前,力辞进位之事,问官家可否把这次赏赐转为一个承诺,帮她实现一个愿望的承诺。官家问她的愿望是什么,她回答说,希望官家能赦你之罪,召你回来见公主。”
唉,秋和……她自己也是有心愿的,但却把每次实现心愿的机会都用于成全别人。我对她的感激无以复加,但面对邓都知的叙述,我还是保持了沉默,因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可以表达她的善良带给我的触动。
“听了董娘子的话,官家仍然没表态,但想必是动了召你回来的念头的。而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谁。”邓都知又道。
我抬头,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亦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是驸马李纬。”
在我讶异的注视下,他继续说:“听说公主投井之事后,李都尉入宫求见官家,跪在官家面前叩头。官家还以为他又是来请罪,不耐烦地说:‘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回去罢。’李都尉却支支吾吾地说有一事想请官家答应,官家问是什么,他说:
‘请把梁先生召回来。’”
讲至这里,邓都知停下来,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完全失语,与他两厢无话,许久后,才问了一句:“他说请求召我回去的原因了么?”
邓都知道:“没有。官家也问他,但他没解择原因,只是不停地叩头,反复恳请官家召你回去。”
我与邓都知马不停蹄,迅速赶回东京,到东京城门附近时天色已完,,邓都知原本还道关闭城门时辰已过,只怕我们进入进不了城了,走到城门前方发现,门依旧大开,并未关闭。邓都知大感诧异,询问守门兵卫,兵卫回答:“小三公主今日出殡,官家下令说要留着宫门及城门,等送殡的人回来才关。”
十三公主夭折了?我转顾邓都知,他点点头,低声道:“十三公主出生后情况一直不妙,我离京时她已病危。”
算一下日子,这位小公主在世间仅仅生存了两个月。我心下黯然,不敢猜想秋和会如何伤心。
邓都知领我入城,在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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