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第133章


皇后泫然从之,未将噩耗传往斋宫。
今上回宫,见秋和已香消玉殒,返魂无术,顿时大悲,亲为其辍朝挂服,恸哭于灵前。临奠之时今上即宣布追赠秋和为婉仪,过了两日,今上凄恻悲戚之情愈增,又加赠秋和为淑妃,还特迁了她父亲及其弟侄四人的官。
或许今上仍觉这并不足以表达他对秋和的亏欠,他又命臣下为秋和定谧,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国朝只有皇后才有谥号,妃嫔向来无此待遇,而且今上同时还宣布要为秋和行淑妃册礼,下葬之日给予她有军功者才能享有的卤簿仪仗。
自温成之后,他还没有对哪位嫔御的离去表达过如此深重的悲伤,这又引起了司马光的注意。他上言力谏今上罢议董淑妃谥号及册礼之事,其葬日不给卤簿,凡丧事所须,悉从减损,不必尽一品之礼……以明陛下薄于女宠而厚于元元也”。
今上没有立即允纳司马光谏言,于是宫城内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回君臣谁将妥协。而听说后来打破僵局的是皇后,她劝今上道:“淑妃温柔和厚,生性淡泊,与世无争。在她生前,陛下曾多次想令其进秩,她皆力辞不受,也是因仰慕陛下圣德,故一心秉承陛下恭俭寡欲之风。而今陛下加恩至此,淑妃贤德,自然当之无愧,但陛下恩宠过盛,却非她所愿。
册礼之事,淑妃若在世,必会再度坚辞,而谥号卤簿,淑妃泉下有知,更难心安。”
今上忆及秋和平生行为,亦同意皇后观点,这才按下册礼谥号卤簿之事不提。
经历公主一事,今上已心力交瘁,老了一轮。现在秋和病故,对他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愈发摧毁了他的健康,何况,从立皇子之时起,他似乎就对人生不抱什么希望了。身体每况愈下,他人也一天天消沉下去,有次我在集英殿外远远看见他,发现他枯瘦憔悴,须发花白,身形完全是个老头模样了,而其实他这时也不过才五十三岁。
这年十一月,宫中传出李玮复为驸马都尉的消息。据说这是今上在病榻上向公主提出来的,他始终希望女儿回心转意,仍做李家媳妇。而公主也答应在名义上与李玮复合,但要求继续留在宫中,不回公主宅与李玮同居。
我可以猜到她的想法。她早已不冀望还能与什么人有姻缘之分,那么让李玮恢复驸马名位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只要他那丈夫的身份继续停留在名义上。
于是今上随即下旨,进封沂国公主为歧国公主:建州观察使、知卫州李玮改安州观察使,复为驸马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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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祐八年三月辛未晦,今上崩于福宁殿。
这天日间,宫内人并没觉得他有何不妥,虽然有疾在身,但他饮食起居尚平宁。夜间睡下不久后,他遽然起身,呼唤左右取药,且连声催促近侍速召皇后来。
据福宁殿内的侍者说,皇后到殿中时,今上已虚脱无力,连话都说不出,看见皇后,他流下泪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皇后忙召医官诊视,投药、灼艾等急救方法都试过了,仍回天乏术。皇后无措,最后只得坐于他床头,半拥着他,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一些别人无法听清的话。
时至丙夜,今上在皇后含泪凝视下松开了她的手,与世长辞。
在医官确认今上晏驾后,殿中内臣欲开宫门召辅臣,皇后这时拭净泪痕,站起来,厉声喝止:“此际宫门岂可夜开!且密谕辅臣黎明入禁中。”
然后,她又唤来侍奉今上饮食起居的内臣,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官家夜间要饮粥,你快去御厨取来。”
环顾殿中,她发现医官此刻已离开,当即命人再去召他进来,然后让几名内臣守着医官,不许其擅出福宁殿半步。
后来她引导十三团练赵曙即位之事更成了朝廷内外流传的传奇:
皇帝暴崩后,皇后秘不发丧,只密召赵曙入禁中。次日,她命宣辅臣至福宁殿见驾。宰相韩琦等人至福宁殿下,扣帘欲进,内侍方才告诉他们:“皇后在此。”
韩琦止步肃立,皇后于帘后泣而告之官家上仙之事,众臣随即伏地哭拜。而皇后稍抑悲声,问韩琦道:“如今该如何是好,相公?众人皆知,官家无子。”
韩琦应道:“皇后不可出此言,皇子在东宫,何不便宣入?”
皇后道:“他只是宗室,又没有太子名分,立了他,日后会否有人争?”
韩琦斩钉截铁地回答:“皇子是大行皇帝下诏所立,也是唯一嗣子,他人能有何异议!”
得到这个答案,皇后唇角微扬,示意侍从卷帘,这才对韩琦直言:“皇子已在此。”
帘幕卷起,韩琦等人惊讶地发现皇子赵曙已立于皇后身侧,皇后神情淡定,而皇子一脸忧惧。
在辅臣一致拥护下,赵曙即位为帝,尊皇后曹氏为皇太后。
赵曙休弱多病,厂向又敏感多思,陡然当此重任,一时难以承受如此重负,患上心疾,常于禁中号呼狂走,不能视朝。辅臣商议后请皇太后垂帘听政训于是,在皇帝抱恙期间,皇太后御内东门小殿,面对满朝重臣,端然坐在了帘后训大行皇帝庙号定为“仁宗”。 嘉祐八年十月甲午,仁宗皇帝下葬于永昭陵。
那日宫中内臣送葬者众,我亦在其中,待回到宣德门前时天色已晚,宫门将闭,却见一位内侍从宫中匆匆赶来,对守门使臣说: 皇太后先前吩咐,这门暂且多留片刻,等张先生回来。”
我听后不禁出言问那内侍:“你说的张先生,可是张平甫先生么?”
内侍回答:“当然是他。今日皇太后下旨,升他为内侍省押班。前几日已派人去召他了,算好是今日回来,所以吩咐留门等他。”
话音才落,便闻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回首望去,见一全身缟素之人正策马驰来,身材颀长,眉目清和,正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张先生。
他在宣德门前下马,宫门内外的内侍辨出是他,立即蜂拥而上,有请安的,有牵马的,有为他掸灰拂尘的,一个个皆争相献媚示好。而他平静如常,只是朝他们很礼貌地略一笑,然后抬首举目,大步流星地向柔仪殿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为鳞次栉比的碧瓦红墙镀上了金色的光。我隐于宫墙下的阴影中,目送张先生走进覆于这九重宫阙之间的流霞金辉里,渐渐意识到,对皇城中的宦者来说,这是张茂则时代的开始。
16。桃夭
(由 :5152字)
皇太后曹氏听政十三个月后撤帘还政,皇帝赵曙开始视朝。
在太后垂帘期间,入内都知任守忠常在太后面前说皇帝不是,而一旦皇帝亲政,他又在其面前换了副谄媚的嘴脸,编造事迹诋毁太后,意指太后不欲还政,乃至有废立之心,令皇帝心存芥蒂,甚至停止每日定省,公开流露对太后的不满。
朝中重臣见两宫不睦,都频频上言,两厢劝解,而司马光在劝解之余更写下洋洋千余言弹劾任守忠,列出他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凌同列、贪污财物、编造谣言、离间两宫等十备具体罪状,要求皇帝将其处斩。在他引导下,吕诲等言官连续进言,前后上疏十数章,交章劾之,终于迫使皇帝下令将任守忠贬黜出京,薪州安置。
任守忠虽然被逐,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却未修复。赵曙待太后冷淡,又把仁宗留下的四名幼女迁出原来的宫室,让自己的女儿住进去。此举令司马光痛心疾首,怒发冲冠,上疏直指皇帝忘恩负义,说:“臣请以小喻大。设有阁里之民,家有一妻数女,及有十亩之田,一金之产,老而无子,养同宗之子以为后,其人既没,其子得田产而有之,遂疏母弃妹,使之愁愤怨叹,则邻里乡党之人谓其子为何如人哉?以匹夫而为此,犹见贬于乡里,况以天子之尊,为四海所瞻仰哉!此陛下所以失人心之始也。”
此后赵曙略有惭色,在皇后高氏及欧阳修等辅臣簳旋下,才重新开始定省太后。
在冷对太后的同时,赵曙也对自已的亲生父母流露出尊崇眷顾之意。赵曙生父汝南郡王赵允让薨后被追封为濮王,赵曙即位次年下诏命群臣议崇奉濮王典礼。宰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等主张皇帝称濮王为皇考,因为”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而台官吕诲、范纯仁、吕大防及谏官司马光等则力主称仁宗为皇考,濮王为皇伯,说”国无二君,家无二尊”,若皇帝称濮王为父,将置仁宗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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