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第84章

楼下忽然有人拍案而起：“哪里来的鸟人在这里胡编乱造！你他妈给老子滚下来！你们忘了当年楚国人是怎么欺负我们的？靖王殿下浴血沙场的时候，你们躲在女人被窝里头享受太平，现在殿下不在了，你们如此辱他，真他妈不要脸！”
苏维勾起嘴角，感觉那人骂得她心里无比畅快。
燕七淡然道：“说书的本就是瞎编，何必那么认真呢。”
苏维回头看他，竟然生出反驳他的冲动，她差点儿冲口而出，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靖王。
楼下，说书先生反驳那人道：“这位兵爷，你怎知我说的不是事实？金陵城中都是这么讲的。”
那位大头兵几步冲上前，将说书的从台上揪下来：“老子是从炽焰军出来的，什么跟燕国勾结，纯属子虚乌有，老子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相！靖王殿下带着炽焰铁骑踏入燕国皇庭，血洗暮云城，金殿之上，亲手诛杀了燕国国君和太子！”
苏维的脸色“唰”得一下变得十分苍白，手指紧扣茶杯，“啪”的一声生生捏碎了杯沿。
燕七一惊，抬头看她。
“我先走了！”苏维忽然间急匆匆出门，像是在躲避什么，却不忘把三只包袱背上、拎上。
燕七背上她落下的背篓默默跟上，伸手去拎她的包袱：“我帮你拿吧。”
苏维一把甩开他。
燕七低眉，几分黯然。
苏维一路往前冲，走到醉仙楼门口，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身后，燕七撑起一把油纸伞，默默遮在她头顶。
苏维心中郁愤，抬手打翻雨伞，猛用力推开他：“不用你管！”。
燕七猝不及防，左肩重重撞在醉仙楼的外墙之上，瞳孔猛缩，眼中尖锐的痛楚之色一闪即逝。
苏维冲进雨幕之中，回头大喊：“你别跟着我！”
大雨瓢泼。
燕七几步追上，依旧将伞遮在她头顶之上，自己的半个身子落在雨幕之下，沙哑着开口道：“对不起！”声音几乎被嘈杂的雨声淹没。
苏维冲他大喊：“我叫你别跟着我，你听不见么！”
你杀我父兄、屠我家园，我以为我可以自己骗自己。却原来，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就像横贯在你我之间的鸿沟，怎么也挥之不去。
燕七怔怔凝视着她，成串水珠顺着油纸伞淅淅沥沥，顺着衣领安静地钻入身体里。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垂下目光道：“对不起！”
整个人像是突然寂灭一样，瞬间冷冽如冰。
苏维拧着包袱转身而去。
燕七在原地顿了一会，依旧追了上去，固执地将她遮在伞下。
苏维终于怒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行不行！”
“我知道！你把伞拿好，我这就走！”他强行将油纸伞塞入苏维手中。
“滚！”
燕七苦笑，默默转身，身影萧索，几分落寞，唇角溢出一抹刺目的殷红。
苏维拧着大包小包回家，一路上，脑海里全是燕七最后一个人默默离开的萧索背影，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担心、几分愧疚。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冲他发脾气呢？
他那样子淋雨，身体受得了么？
燕十三首先是被她手里壮观的东西吸引了，翻开来一看，全是买给燕七的。
呵，你对他还真好！然后他问：“萧……燕七呢？”
“应该还在后面吧。”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么？”
苏维沉默。
燕十三立刻觉得不对劲了，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二人等了好一阵子，眼看雨越下越大，天都快黑了，还不见燕七回来。
苏维有些忐忑，喃喃道：“雨下大了……”。
燕十三垮下肩膀，叹气道：“我是该说你细心呢，还是该怪你粗心呢？看你买的那些东西，说明你关心他，知道他身上难受，不能淋雨，不能受寒。可你怎么不想想，他干嘛带伞出门，他是怎么准确地知道会下雨的？”
苏维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不舒服了？”。
燕十三点头。
苏维急道：“我出去找他。”
“等等！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维心虚道：“我……我……我赶他走，还要他滚”。
燕十三仰头望屋顶，简直无语了：“他今日起得比往日都晚，怕是痛得狠了才会这样。你来找他逛街，他见你兴致那么高，明知道会下雨、身子会更难受，还是欢欢喜喜地陪你出门。我说姑奶奶，你盛怒之下都记得把给他买的东西带回来，怎么就不能忍一时之气，把人也一并带回来？”
苏维担心道：“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他那么在乎你，不会因为你一句话不回来了，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真的有些担心，恐怕，我们必须去找找了。”
二人是在一户人家墙外的屋檐下找到燕七的。
燕七背靠着墙壁，整个人缩在墙角，蜷成一团，屋檐下水珠成线，打湿了半幅衣衫。
苏维抢上前去扶他，只见他浑身瑟瑟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唇角还挂着血珠，嘴唇被咬出两个洞，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
苏维惊慌失措：“你怎么了？”
然后，又看见他的左手在青砖上抠得鲜血淋漓，五个指甲生生翻掉了三个、断裂了两个，右手紧攥成拳也有血珠落下，手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燕十三忙道：“先背他回去。”
燕七眉头紧蹙，微微睁眼，终于看清了苏维的脸：“对……对不起……”一开口，唇边又溢出滚烫的鲜血。
苏维怔怔落泪，他痛成这个样子，只记挂着跟她道歉：“你别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好！”燕七眼神涣散，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欣喜。小维允许他回家呢。
他隐约看见苏维脸上的泪痕，想抬手去擦，却丝毫没有力气，只能勉强道：“你……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几乎折腾了一夜，燕七才慢慢安宁下来，整个人陷入昏睡之中，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脸色惨白，憔悴万分，几乎没有一丝生气。
苏维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凉。她怔怔盯着那已经没有指甲盖，露出红红血肉的手指头，泪流满面。
这就是千日劫么？
燕七对疼痛的忍耐力她是见识过的，到底是怎样的剧痛才会让他如此伤害自己，却又浑然不觉？
苏维去掰他的右手，昏睡之中，他一直紧攥成拳不肯松开。苏维双手握着捂了好一会儿，又轻声哄道：“是我，你的手好像被什么扎伤了，你把手松开好不好？”
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还是怎么的，右手缓缓松开，一根断成三截的玉簪子露出来，断面已经戳入掌心。
苏维轻轻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捻出来，问燕十三：“这是什么？”
燕十三耸耸肩：“我以前也没见过，看他这么宝贝的样子，我想……恐怕是送给你的。”
苏维骤然瞪大眼睛，依旧没办法把眼泪逼回去，噼里啪啦，滴滴下落。
燕十三忽然郑重道：“苏维，我知道你有时候会恨他，我也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一百多个日夜真的很快就过去了，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儿，再好一点，暂时放下你心中的仇恨？千日劫几乎磨光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真的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承受你的苛责了。”
苏维咬牙擦干眼泪，却说不出话来，默默点头。
燕十三又觉着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开心，只管打他骂他出出气，反正他皮糙肉厚，也不会生你的气。只是……你别再叫他滚了，他真的会受伤的，他什么都忍着，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去那般坚强。”
☆、坦诚相待
直到第二日正午，燕七才慢慢醒转。千日劫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昨日又淋了一场雨，很快高烧起来。
苏维不停地帮他绞帕子，忽然发现他睁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霎时欢喜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燕七微微咳嗽了几声，试图撑着身子起来。
“你别乱动。”
苏维抱了几床被褥放在他身后，扶他半靠着。
燕七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苏维看得分明，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自己的右手，而不是惨不忍睹的左手。
右手掌心被白布包扎着，受伤了？是丢了吗？燕七微微有些黯然，就算还在，恐怕也被他生生捏断了。
“你在找什么？”苏维打断他。
“没什么。”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难听，嗓子火烧火燎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