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一枚铜钱)》第78章


阿古怕薛晋抱不住金书,将她接下,轻放地上。金书便坐在被上盯看洪氏。阿古伸手握住薛晋的手,想替他分担,哪怕是一丝的痛苦。
“你娘死后,你爹才回来,邵家也因此没有怀疑你爹。后来你爹信守承诺,娶我进门。成亲当晚,他曾跟我说,往后最好的东西,定会留给我们母子。可是他一次都不曾兑现过……”洪氏冷笑,“你以为你爹是看重你才一直对你那样好?其实不是,而是因为他怕自己的名声受创,说他疼爱继室和继室的孩子,却薄待你这没娘的嫡长子。”
“他那种伪君子,什么都是先为自己想。别人都说他是慈父,其实他不但血是冷的,连骨头都是冰做的,你爹看重的,唯有权力和名声。可他从不喜欢亲自动手,因为他不愿自己的手沾上血,怕去了阎王那要下地狱。所以他使唤我去做那些事。我明知道他是在利用我,可每次却还是鬼使神差去做,你爹就是有这个能力。”
洪氏已经回魂,说话也更加有力气,她用非常冰冷的调子说着陈年往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除了生养了两个孩子,就什么事也不曾做过。一世对着丈夫转,为他操持内外,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倒不如在邵家的日子,至少……她和邵桉每日说笑,无忧无愁。
怎的长大成人后,一切都变了……
想不通,便觉十分疲倦。她缓声,“你可以动手了,只是……阿凝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放过她吧。”
薛凝听见母亲为自己求情,可是却不为哥哥求情,这实在奇怪。她隐约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那悬挂在房梁上的东西,那分明是男子的腰带。刹那明白过来,泪又决堤。
“于我而言,最该杀的是我父亲,没有他,你或许不会下毒手。而最该杀你的,另有其人。”薛晋哪里会不想杀了洪氏,她那种毒妇,或许没有他父亲的推波助澜,迟早有一日她也会被吞噬本心,对他母亲下毒手。只是比起他来,当真还有一人比他更恨洪氏。
洪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直勾勾盯看自己的一个女童脸上。一瞬觉得她神似一人,却又想不起那人是谁。
金书盯着她,稚嫩的嗓音有些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得发抖,“洪沅,你杀了我娘,是你杀了我娘。”
洪氏蹙眉,仍未想起,“你娘是谁?”
金书大声道,“萧娘,萧娘就是我生母。”
洪氏愣了愣,眼前的女童着实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可神情却不善,满是愤怒,满是恨不得要将她送入地狱的模样。看了许久,她才惊呼,“你是玉书?”
金书咬了咬唇,“是,我是玉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生母给她取名叫玉书,师父给她取名叫金书。
她跟师父去山谷的那时候起,世上就没有那在薛家受尽苦难的玉书,只有一心要为母亲报仇的金书。
师父也说,世上再无那怯懦任人欺负的玉书,唯有要手刃仇人的金。
她说她要报仇,师父便给她一把刀子,让她去杀鸡。她不敢,师父便将她关在空房里饿一晚。她敢动手了,师父便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隔日,又让她杀羔羊,一步一步,直到她连狼都敢杀,一直到……杀人的时候也不会眨一下眼。
玉书死了,金书还活着。她也想像那些小姑娘那样玩闹,穿着好看的裙子四处玩乐。可她跟阿古一样,一日不报仇,就一日没有办法安心想这些。唯有仇人死去,玉书才会活过来。
洪氏记得她,也记得萧娘,本已心死的她蓦地冷笑,“原来那贱丨人的孩子还没死。”
金书怒不可遏,“不许你辱骂我娘!”
洪氏冷声说道,“你娘爬了自己主子的床,还生下你这孽种,她不是贱丨人是什么?”
金书已要被气哭,抬步要去打她,阿古俯身将她拦住,明显能感觉出来她在发抖。金书满是哭腔大骂,“我娘不是那种人,她才不会做那种事,她不会!”
洪氏冷笑,“如果不会那她怎么会和薛康林有了你?你看看你的鼻子眼睛,跟你旁边这人有多像,你真当我瞎了吗?”
她记得萧娘有孕后,曾想过很多法子要让她落胎,可不知道是她命硬还是命贱,怎么都折腾不死。后来肚子一大,被薛康林发现,他便说薛家多个孩子也好,要是是个男孩就抬了萧娘做姨娘。当即将她气疯,只能眼睁睁看她生下孩子。好在生的是个姑娘……她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就在宋锦云死后不久,别人都说她是被宋锦云勾了魂,拿去填命了。她也一直没有在意,没想到……那贱丨人的女儿还活着。
金书握紧双拳,怒目圆瞪,就算我是又怎么样,可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薛家人。我只知道薛家人负了我娘,还有你,洪沅!你亲手将我娘活活打死,是你!是你这恶妇!她没有偷你的东西,可是你却污蔑她,找借口把我娘打死了……在我面前活活地把我娘打死了……”她再忍不住,跪身痛哭,“娘……”
阿古将她抱住,揽入怀中。她想起金书和她一起到了山谷后,每晚都能听见她半夜哭醒的声音,也像今天这样撕心裂肺。
金书恸哭,闻者落泪。薛凝也哭得不能自制,她不知道为何父兄母亲会这样残忍,她宁可自己不是薛家人。父亲所为,母亲所为,她都愿替他们将那罪孽承下,可是事已发生,却无法偿还。
她没有想到母亲做过那么多错事。可是错了再多,也是她的亲生母亲。母亲对谁不好,可待她和兄长却是真心的。她自知母亲怕是难以活命,泪湿满脸。
“三哥……金书,求你们,放过我娘吧。”
声音沙哑低沉得不像是从碧玉年华的姑娘嘴里所发出的,虽然不动听,却听得众人神色一震,更让洪氏惊愕,“阿凝,你能说话?”
薛凝摇摇头,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喑哑,张嘴便觉喉咙生疼。
洪氏冷如冰砖的心终于又有些活了过来,“阿凝,你会说话了?”
薛凝仍是摇头,“不是会说话了,而是一直不曾哑过。”
洪氏接连受了打击,而今见她说这样的话,怒火中烧,厉声,“那为何你要欺骗为娘?你可知娘这些年来有多担心你?给你找遍名医,还去宫里求御医?你怎能这样没有良心?”
薛凝看着母亲大吼,眼神却是木然,“即便每次看着母亲这样操心,女儿也不会有半点愧疚。因为让我变成哑巴的,就是您啊……”
洪氏怔住,“你说什么?”
“女儿说,正是因为您,阿凝才选择一言不发,做个哑巴的。该恨的,是女儿,而不是您。若非你和哥哥,我怎么会这么做。”薛凝颤声,“当年六嫂进门那天,我不舒服,就在你房里睡觉,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我口渴,去喝你桌上的茶水。可是没想到那是酒,酒很烈,我含了一口被呛到,慌乱吐掉的时候,把酒壶给打翻了。我怕你骂我,就把水盆里的水兑进里头。一会魏嬷嬷进来,把酒端走,说这是六哥六嫂的交杯酒,我没敢吱声。”
洪氏愕然,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酒。
“嬷嬷出去后,我更不舒服了,身体也很痒,就去睡觉。第二天醒来听说六嫂死了,我跑过去看她,发现她手背上有青色斑点,跟我手上长的一模一样,而六哥却没有事……我的嗓子那几天像火烧过一样,沙哑得一动嘴就疼。那时我就知道,那酒是毒酒,是娘和六哥准备的毒酒!”薛凝咬唇,嗓音抖如弦动,“我如何能去告发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哥哥,可我又怎么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六嫂,所以我不说话,你们的罪,我来给你们赎!”
阿古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薛升一心要杀自己,可是她却侥幸活了下来。因为那毒酒已经被兑了水,毒性大减。间接的,薛凝救了她一命。
洪氏怔神,阴毒无比的心也受了莫大刺激,后悔莫及,“是娘对不起你,是娘错了……”
她竟差点毒死了她的亲生女儿,累她三年不能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洪氏第一次害怕起来,自己所造的孽,会应验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薛凝缓缓弯身,额头已磕在地上,久久不敢起来,痛苦不已,“三哥,阿凝不曾求过你什么,放过我娘吧。金书,你母亲的命,我还给你,让我来偿还吧。求你们……求你们……”
薛晋怔住看着这向来亲近自己的妹妹,要承受多少痛苦,才会用这样悲凉绝望的声音恳求他人。金书也是怔神,她能理解薛凝护母的心情,可是她无法原谅洪氏,只要想起当年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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