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簪录》第198章


是不是还在梦里,睿宗帝心生狐疑,欲起身,却发觉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连喜,连喜”睿宗帝连唤两声,回音令静默更显厚重。
嘭,嘭。
屏风后壁烛爆起灯花,不知不觉中又多亮起两盏蜡烛,烛光从屏风透过,明晃晃的。
屏风上蚕丝绣的猛虎眼睛,透出绿油油的光。
睿宗帝惊疑却不至恐惧,眼睛和耳朵前所未有的敏锐。
屋里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睿宗帝扭头看去,两人于屏风后对坐,看不见长相,只有大概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身影有些熟悉,睿宗帝努力回忆,可惜记忆久远,名字呼之欲出,却总无法明晰。
“何人偷偷摸摸的?”睿宗帝严厉地问道。
无人理会他,两人自顾开始说话,其中一人刚发出声音,将睿宗帝惊得毛骨悚然。
“新宋气数已尽……当今皇上昏庸无能。”
“论治理江山的本事,不如我们甄家半分。”
“复了西周,会有大片江山改姓甄……”
是甄阁老和甄文祈的声音,怪道他觉得身影熟悉,此番景象与当年寇清禹引他去甄家别院,悄悄站在厢房外看到的一模一样,便连大逆不道的说词也像八九分。
甄家已经抄灭,他的荣妃也自缢了,两乱臣贼子怎么还没死。
睿宗帝眉毛倒竖,大喝两声逆臣。
厢房静谧片刻,两人重新开口,又变成了其他人的声音。
“寇大人,甄家谋反的书信已经写好,您瞧瞧,三日后信会以我族兄在西南边陲截获为由送呈皇上。”
寇清禹啧啧称奇,“书法了得,与甄阁老的笔迹一模一样,不知齐兄找的奇人还能模仿谁的字,老夫的?甚至皇上的?”
“寇大人说笑了,模仿书法算不上奇事,我这还有几位,是真正的奇人。”
“愿闻其详。”
“他们能模仿全天下任何一种声音,到时只要寇大人将皇上引了去,让皇上亲耳听到甄家密谋谋反,岂有不信的道理。”
“真有这种人?”寇清禹将信将疑。
“当然,兹事体大,我岂会与寇大人玩笑。”
“好,其实甄文祈之妻确实是北梁人,我们也不算冤枉甄家。齐兄,待事成,二皇子必得睿宗帝器重。”
“哈哈,没有甄家碍事,寇大人也会是朝中唯一权臣。”
“不过未免旁人怀疑,将来我们仍各走阳关道,不再合谋论事。”
“好”
睿宗帝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
屏风后的人没动,但声音开始一会是寇清禹的,一会是甄阁老的。
睿宗帝惊骇得无以复加,甄家竟是被陷害的,寇清禹和齐家怎么敢
睿宗帝又想起先帝的临终托付,那时甄阁老朝他重重一拜,言这一生他是臣,只认睿宗帝为君,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脑中犹如走马灯不断闪现关于甄家的事。
睿宗帝嘴唇不停哆嗦,甄阁老品性高洁,在朝臣和新宋学子中极具威望,他当初怎会轻易相信一封书信和一番对话。
睿宗帝沉浸在痛苦中,屏风后声音竟变作女子。
“相思了无益,惆怅是清狂……”
“皇上,您为何不信臣妾,不信甄家……允旻还小,您竟狠心地送走他,皇上,甄家是被人陷害的”
睿宗帝心重重一跳,挪动着几乎摔到床下,大喊道,“荣妃荣妃,你在哪里,是你抛弃了朕,不论发生什么事,朕亦舍不得你死啊……”
睿宗帝伸长手,似乎想抓住荣妃的最后一丝声息。
立于庭院沐浴寒风的赵允旻抬起眼眸。
厢房内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睿宗帝才想起荣妃已经死了,和甄阁老、甄文祈一同死在雍宁十年的瑟瑟秋日里。
睿宗帝瞪着屏风,“是何人在屋内装神弄鬼,速速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一阵窸窸窣窣,两名身穿青布直缀,相貌寻常的男子走出来跪在睿宗帝跟前。
“皇上,草民们该死。”
睿宗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颓败地问道,“先才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话,是草民们模仿的,草民出自泓留的褚家,褚家擅长口技,是为民间一绝。”男子提及褚家仍是自豪。
睿宗帝整个人颤颤巍巍,半晌鼓足勇气说道,“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朕。”
若甄家真被冤枉,甄氏一族和荣妃枉死,他该如何自处。
褚家人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详尽说起十年前的事。
泓留褚家有此不寻常的技艺,遂常年在瓦肆勾栏中表演。
十一年前嘉月的某一日,三位褚家前辈在桑家瓦肆用口技模仿当年状元和探花在衙门的一场流传民间的纷争辩论。
褚家前辈不论神态或声音皆惟妙惟肖,令观者惊叹不已。
状元郎听闻不肯相信,特意前往,随着惊堂木响,画了油彩妆的褚家前辈开口说话,状元郎是惊得两股战战。
褚家人以此技艺为傲,却不想被人盯上,那些人以千两黄金利诱,又用权势相要挟,褚家前辈无法只能答应。
“皇上,当初他们授意褚家前辈说大逆不道的话,褚家不知缘由唯有害怕和担心,后来甄阁老一家被查抄,褚家才幡然醒悟,明白褚家被奸臣利用害了忠臣,褚家前辈悔恨不已,欲出面替甄家喊冤,哪知已惹杀身之祸,奸臣要杀尽褚家人灭口……那时草民尚且年少,为了替褚家留香火继续传承技艺,几位长辈将草民带进深山藏起,长辈则回京城主动落入奸臣手中……”青衣男子泣不成声,“长辈们惨死,草民一路逃到边城,却不敢再以口技为生,前几月陶学录寻到草民,请求草民回京洗清甄家冤屈,初始草民不敢,怕进京会如长辈一样遭毒手,是陶婶娘苦苦哀求,草民们真的满心愧疚。”
睿宗帝眼睛发酸,“还有什么能证明你们所言。”
第257章糊涂
褚家男子惶恐道:“他们很小心,长辈是被蒙住双眼带往一处宅院的,但是褚家靠口技为生,能辨识出各种声音,是以长辈记住了马车行往宅院时一路听见的响动,宅院是东城马行街二进巷子的第三间。”
位置没错,当初寇清禹言那是他暗中发现的甄家别院。
睿宗帝盯着泥砖,眸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男子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是褚家造的孽,褚家对不起甄阁老对不起甄家人,当初甄阁老和甄尚书在时,民间赋税、漕粮、边境商贸往来井井有条,百姓们不但能吃饱穿暖,每年还能有富余,现在各处赋税越来越重,草民流落在外乡更是苦不堪言。”
屋里又传来脚步声,睿宗帝稍回神,看见地上多跪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
“你又是何人。”睿宗帝疲累地问道。
“回皇上话,下官是工学堂学录。”陶学录行过大礼后直起身子,颤抖着声音说道:“皇上,甄家在东城马行街根本没有宅院,那间宅院下官央人查了,在齐家的一位掌柜名下,实为齐家之所,与甄家无关,其实当年甄家被查抄,记了甄家产业的簿子亦由刑部收去,若皇上再去仔细查,便能查出此宅院有问题,皇上,甄家绝无谋反之心,是被寇清禹和齐家陷害的。”
睿宗帝眯起眼睛疑惑地打量跪在地上的陶学录,很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陶学录似是猜到睿宗帝心思,直言道:“下官原是凝光院院使,曾得甄家帮扶,亦得荣妃信重,如今甄家已不在,下官无处报恩,唯盼能为甄家伸冤,恳请皇上还甄家清白。”
原来当过院使。
睿宗帝想起来了,荣妃有一次指着发髻上漂亮的嵌宝金凤簪,与他言凝光院的陶院使是新宋国数一数二的工巧圣手。
荣妃本就生的柔美,再戴上嵌宝金凤簪,是风华无匹。
睿宗帝看了喜欢,不但赏赐了陶院使和凝光院,还将陶院使破格升为三品女官。
睿宗帝喃喃道:“原来是故人,除了被模仿的声音,那封齐家截获的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陶学录解释道:“皇上,书信亦是假的,当年甄阁老和甄尚书的书法名闻天下,新宋无数学子争相效仿,不乏有人习得其中精髓,写出与甄阁老、甄尚书一模一样的书法。”
睿宗帝精神恍惚,脑海里浮现出寇清禹在他身边不断念叨甄家谋反的情景。
他怎么会信以为真,还不由分说地将皇长子送去北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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