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第140章


皇帝问她前来所为何事,苏予笑问:“阿玛,今天我们要去哪里避暑,还行围么?”
皇帝问:“囡囡想去哪里?”
苏予起身走到御案前,亲手为阿玛斟了杯茶,撒娇似的道:“一般不都是去热河么?今年还有例外么?”
皇帝从她手里接过茶盅,“没例外,那就依囡囡的心意,今年朕遵循旧例巡查热河,秋狄还设在木兰围场吧。”
苏予很高兴,却撅起了嘴,“儿臣已经长大了,阿玛不要再叫我囡囡了。”
皇帝失笑,在心里她永远是卧在他怀里的那个奶娃娃,便道:“长大了怎么还缠着你七叔给你买簪花呢?管你姑丈要糖葫芦吃呢?”
苏予愤愤的哼了声,“爱好是戒不掉的,反正儿臣就是长大了,你这个万岁爷今后不准再叫我小字了。”
“难啊,”皇帝又提笔去钻研折子了,“叫了十几年,猛的一下让阿玛改口,一时半会哪里能改的过来?”
苏予轻轻点他的脑门,“额娘说的没错,阿玛就是个老倔头!”
皇帝不满的哼了声,“皇后才是个吃里扒外的,朕处处依着她,末了也落不着好名声。”
苏予咬着一口皙白贝齿,嘻嘻的笑,“我这就告诉额娘去,阿玛敢骂皇后吃里扒外。”
“你说去,”皇帝指尖朱笔连连勾画着,“朕觉得在南苑行围也不错。”
苏予一听慌忙服软,“阿玛不能反悔,儿臣哪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您的黑状?都是玩笑话。”
父女说笑一阵,苏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养心殿,皇帝没有深究她钟情于木兰围场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是唐弈教她骑马射箭的地方,那里天地广阔可以避开一些无法追究的宫规,她可以像幼年时那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在一起玩耍。
出了殿刚好赶上他下值,苏予从疏影手中接过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陪他往侍卫处值庐,在内右门的阴影后,她从食盒中取出一份冰碗让他吃,仰着眉眼笑,“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的菱角和鸡米头是阿玛的旧邸恭亲王府什刹海那面结出的菱角和鸡米头,还有北海的莲蓬子,嘎嘎枣是乐陵的特产,汤水是我刚跟婶婶新学的解暑方子。”
皇室中的女人,苏予最敬佩的人是怡亲王福晋太医院医士苏烟琢苏大人,读书后她闲时就缠着婶婶教她医术,起初她学医的目的很简单,是想让折耳将军的耳垂重新长出来,后来识得年幼想法天真后,也没有放弃医学,虽然医术不如太医院医士高深,足以应对伤寒跌打的普通病症。
唐弈吃了冰碗,心底却并没有降温,隔着碗沿,可以看到她满眼的期待,他垂下眼隔绝她的目光,把碗里吃得一干二净,诚心诚意的赞扬道:“味道甚好,比上次的还要美味,谢谢公主垂念,今后别在为了臣这般辛苦自己。”
她开心的摇着头,然后轻轻的咬唇,“这有什么辛苦的,只要哥哥喜欢吃就好。”
唐弈胸腹中疯狂灼烧着,面对她伸过来帮他擦汗的手,他鬼使神差般的摘到了自己掌心里,她握着手绢,他含着她的手背却始终不能握紧,他想但是不能。
那五根玉雕似的手指微微泛着凉意,在他掌心静静躺着,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触她腕间青翠的脉络,苏予鬓角也生了汗,两人在一起时,她是主动的那一方,“哥哥,”她面红耳赤的望着他,把樱唇咬得嫣红,“我长大了。”
唐弈耳中充斥着聒噪的蝉鸣,他听懂了她的暗示,面前的长公主在向他告白,她正处及笄年华,十几年的相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渐渐超出了或亲或友的边界,难以抑制所以就顺其自然的纵容,最终过渡成了风情月意。
然而他却要面对一个现实,他同她判若霄壤,苏予一眼望穿的感情,唐弈却未能完全感同身受,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不啻于隔着蓬山万重。
没有身份地位,他凭借何种资本去回应她的感情?
“公主,”他松下肩,缓缓放开了她的手,“天热,请您回去吧。”
她的手空荡荡的垂落下去,他不忍视她的表情,痛下心转身离开,六月间裹着盔甲的心像一头栽进了冰窖里。
苏予傻傻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出了巷门一拐不见了踪影,这跟她期望中的结果大相径庭,手心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紧紧攥起来,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知道他听懂了她的暗示,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坦然的,这一次神色却有了躲闪,她鼓足勇气,希望得到同等奋不顾身的回应,却只等来了一句拒绝。
她年少无知那时对他多次苛求,他往往牺牲自己休憩的时间陪她玩乐,如今在她看来答案如此明晰的请求,他却选择了搪塞,甚至未留给她任何追问的机会。
苏予困惑不解,还觉得有些丢脸,回到寝宫后坐在窗前委屈的哭了起来,疏影如何劝都劝不好,那双眼睛不及半刻就哭的红肿。
唐弈往值庐的方向走,廊子下一帮侍卫看到他呼啦一下作鸟兽散,养心殿值庐和内右门就隔着一道墙,这群人好奇心作祟,蹲在墙角定然已经把方才的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颌角紧绷,看着那一张张佯装望天的脸哂笑道:“大热天的,各位在这晒暖呢!”
被他戳穿训话,一帮人脸色讪然,有人上来拍他的肩:“这样闹就没意思了,驸马爷的前程要闹没了。”
见他面上窜出莫名的火气,又有人出声道:“自己不识好歹冲弟兄们发什么脾气?这些年跟长公主眉来眼去的是你唐弈,跟人长公主有驮脖儿情分的人也是你,敢做不敢当,当初何必招惹?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么?”
他跟苏予没有刻意伪装过他们之间蔓生出的感情,事到如今在一些外人眼中也开始出现破绽,成了公认的事实。唐弈觉得那句呛他的话没有错,甚至一针见血,如果不能对她负责,他又何必付出,又何必默认她的付出,把她置身于在两情相悦的氛围里,回头又告诉她这是一场错觉,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唐弈懊悔不已,其实他早就应该断绝两人之间的相互靠近,但是他没有,他犹豫过,但是那样一双笑眼如何让人回避?
夜色降临,他站在廊间里望着天际错落有致的宫檐发愣,宫里的点灯嬷嬷进殿为他们侍卫处发放夏用的被褥靴袜,经常跟侍卫处打交道的姜嬷嬷随口跟他问好,“唐大人晚上还看星星么?”
这是打听他夜间是否值守的逗趣问法,唐弈回过神来笑,“今天晚上不用了。”
寒暄过后,姜嬷嬷就要下阶走了却被身后一人开口叫住了,唐弈追进一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嬷嬷,请您务必答应。”
于是由姜嬷嬷做传话人,夜色更深一些的时候,苏予收到了一个象牙雕夔龙纹的香匣,那是她端午那时送给他的挂坠,里面驱蚊驱邪的药物是她从太医院怡亲王福晋那里讨到的上等药材,弥月后香味仍旧不减。
苏予灰心的呜咽,“他……他怎么能这样狠心……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香匣……子……子彦管我要……我……我都没给他……”
长公主哭的太痛最后甚至于干哕起来,疏影真是又恨又恼,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依奴才说,那唐弈也太过自命不凡了些!就凭万岁爷早年夸他是少年英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把公主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中,公主冒着暑热给他做的冰碗,奴才瞧他吃得挺香,抹抹嘴就什么都不认了!有这么做人的么?没担当!不负责任!”
苏予痛彻心扉,自小她备受宠爱,无人敢跟她说半个不字,但是她没有恃宠而骄,皇后教导她要懂得进退,她谨记额娘的教诲,待人接物都合理掌握分寸。唯独对他,她不知如何收敛,付出的都是真心。
原来她以为的真,不过是他营造出来的镜花水月,她壮着胆子一捅,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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