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第138章


谁知刚跨出月华门,却见太后扶着陈姁,立在月华门前的雕壁前。
“皇帝要去何处。”
皇帝停了一步,却并没有应声。
太后的声音从后面追来。
“皇帝!”
“母后有话,待朕回来再说。”
“你给哀家站住!”
皇帝猛地站住脚步,扫雪的认此时都跪避在道旁,从月华门出来的雪路才扫了一半,远处的道路融在一片白茫茫里,那日有细微的日光,照着红墙,映白雪,触目惊心的美。
“中宫之子生死未卜,皇帝此时还忍心给她心头再插刀吗?”
皇帝背向太后,没有回头。
太后朝皇帝走近几步,一面走,一面道:“皇后正位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行错之时,即便她这次动用中宫笺表,也是为了皇帝的嫡子,为了我大清的血脉着想。之前,钦天监的卜言明明白白,‘月宿冲阳’,王氏冲克三阿哥,至使三阿哥历此一劫。皇帝啊,三阿哥是嫡子,你是他的阿玛,无论你有多宠爱王氏这个女人,你都不该一意孤行。至江山社稷,至皇室血脉,至天下百姓于不顾!”
“放肆!”
这两个字,穿耳破心,虽压了七八分的气性,却仍旧骇人得很,道旁行跪之人尽皆伏身,连太后都愣住了。半晌,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皇帝的背影,不可思议地问道:“皇帝跟哀家说什么……啊?”
皇帝闭上眼睛,此时,他竟觉得有一丝疲倦。
家天下是一个有年代局限性的话题,皇帝虽为家国即竭尽心力,却也未必能在那样一个时代,触及它‘私’与‘公’的两面本质。但他却隐约地感觉到,诸如太后,宗亲,这些人,他们的争夺过于狭隘。
这种争夺被王疏月那毫无指望,纯粹恬静的生活细节衬得暗淡肤浅。
皇帝为此,索性笑了一声。
“皇额娘,如果朕的江山百姓,子嗣血脉,就在于她王疏月一个女人,那朕是什么人?”
说着,他转过身来。“若恒阳此劫在于王疏月,那元年冲克朕的又是谁?”
“你……你是不信的钦天监之言吗?皇帝……你……你怎么能为了个汉人女子如此荒唐……”
“皇额娘,是朕荒唐吗?朝廷殚精竭虑,为求一法得以永抑痘症,使我满清皇族的子嗣血脉,不再被此症所损。这些劳苦反不见于天象,偏见的是一个女人。皇额娘,朕这个人,皇额娘是知道的,朕视佛,道,黄(黄教)皆为王道之用,朕不拿钦天监正使,是朕敬重皇额娘,记皇额娘对朕的养育之恩。”
“皇帝什么意思,皇帝是想说钦天监所言,是哀家授意的吗?皇帝出言,该三思!”
“不重要。”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从齿缝里吐出来。
“朕是您的儿子,以您的怜子之心,悯朕的怜子之心。恒阳是朕的儿子,恒卓也是朕的儿子,还有王疏月腹中之子,都是朕的骨肉。朕若断父仁,亦会断子孝,皇额娘要朕三思,朕也请皇额娘,三思!”
第105章 定风波(一)
钦安殿中供奉的是北方神玄天上帝,又称真武大帝。
这处地方皇帝平素来的并不多。
大清笃信黄教,但也不排斥道教,逢大丧间,也偶尔在钦安殿设置道场,行追荐之礼。如今不在丧期,也未逢祭日,因此除了管事的太监和负责看守的侍卫之外,并没有闲杂人。
钦安殿管事的太监叫肖敏,是个耳眼心都明白的人,见皇帝的仪仗在月台前出的丹陛前停下。自己就赶忙地下了须弥,不等皇帝开口,便回道:“万岁爷,贵主儿奉主子娘娘之命入殿祈福,奴才们皆不敢怠慢,知道贵主儿身子重,奴才唯恐有闪失,已让伺候贵主儿金翘姑娘进去,仍旧照料贵主儿的起居。
皇帝抬起头,正殿的门是关着的,左右各有一颗枝繁叶茂的白皮松。
雕花的老门掩映在松枝后面,门上的刻纹一时被遮得凌乱破碎。
何庆见皇帝没有开口,便出声问道:“贵主儿在什么地方。”
肖敏忙道:“在正殿中。”
何庆点了点头,侧身走到皇帝身旁,轻声道:“万岁爷,要进去吗?”
皇帝立在白皮松下没有动。
是时,日薄西山。
皇帝恍惚记起第一日在翊坤宫中见她的时候,那日也有辉煌的金阳坠在西方的远山上。
那时,皇帝问王疏月,为什么放着东暖阁不住,要住在西面,王疏月说她爱看黄昏,喜欢北宋欧阳修的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此时皇帝恍惚发觉,那时王疏月说得不是真话。
前明王朝与满清天下之间的龃龉阵痛,已经渐渐在皇帝这一代君王的手中平复下去,但随着汉人的妥协臣服而来的,是满清宗室对这一堆在不同色的天幕之下,重新破土的汉文化的敌意。
儒家学说,教人不断地入世,在实在的政治关联之中,去寻找自我与家国天下的关联。而不要自缠于王朝更替的宿命。
于是,汉人们逐渐用这种的入世思想治愈了亡国之伤,他们认为,他们忠的是天之子,是君王,而不是所谓鞑子异族。于是,一条心横下来,就又能说服自己,像在前明时一样,去关照民生和社稷本身。这一点,远比比蒙古四十九旗,整个八旗贵族,以及以醇亲王为首宗亲要纯粹可敬得多。
而这些纯粹的观念,也得以帮助皇帝放开手脚,不受束缚,扯掉先帝爷那一朝,罩在八旗子弟门面上的那一层遮羞布,真正地把户部的银子收回来,真正地在税制上,大刀阔斧地实施改革,真正地让国库充盈,让有志,有学之仕各有所得,真正为民生社稷做些实在的事。
这些的确都是放眼所见,于国有利的好事。君臣之间,也算是相互地成就。
皇帝让王授文,程英,王定清这些人,从日薄西山的前明末代,走到如今,初见破晓。但也有很多汉人死在这条彼此磨合共进的道上,死在剃头易服的屠杀之中,死在前一朝惨烈的文字狱中,死在二十年前的黄昏之中,再也没能活过来。
这些皇帝都看在眼里。
可如今立在钦安殿前,立在这一片辉煌的冬日黄昏里,皇帝却猛然发觉,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下,还赫然站在着一个人——王疏月。
四年前她就在那里。
如今,她依旧在那里。不是她不愿意走出来,而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子,哪怕她的父兄都已经和大清的朝廷龃龉出了一番自己道理,她却要受祖宗家法的管束,受尊卑上下的制约。传统的礼教,伦理纲常,如同缠曾经在她那双脚上裹布,伤其根本,让她永远无法,在世间自如地摆脱掉那片黄昏。
她能倚仗的只有她那颗明白透彻的心,和他这个在情爱里行事毫无章法的皇帝。
想着,皇帝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抬腿上阶,何庆替他推开钦安殿的殿门。金阳汇着雪光,一下子猛地了进去。
黄昏时的雪风吹瑟了殿中人的肩膀。王疏月齿缝里“嘶”了一声,急忙掖了掖盖在大阿哥身上的氅子。
皇帝反手合上殿门。
光暗下来,反而更能看清她
她穿着藕色的通草花绣氅衣,外罩月白色如意团纹坎肩儿,背身跪坐在正殿中,大阿哥则侧着身子趴在她的膝上,睡得酣熟。
她待雪光都退出去,方转过身来,望着立在身后的皇帝,露了丝淡淡的笑。
“对不起呀。”
皇帝朝前走几步,走到她面前低头道:
“为何说对不起。”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额头,“又让您的儿子跟着我一起遭罪了。”
皇帝将手臂搭在膝盖上,蹲下身看着大阿哥,喉咙低低地笑了一声:“他遭什么罪,呵,睡得比朕都好。”
说完,他抬起头,“你就这么听皇后的话。”
大阿哥翻了个身,睡得熟,手臂耷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王疏月轻轻捏着他的手,拢入氅中。一面道:“我怕你为了我,驳皇后的中宫笺表。”
说着,她迎向皇帝的目光。
“如今还在年节里,蒙古的王公尚在京中。我们……没那么重要,况且主子娘娘也只是让我们为三阿哥祈福。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孩子们受太多苦。”
皇帝无话可说。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刻意深刻去剖析她到的大局,往往浅尝辄止。更多关照的还是皇帝本身的情绪。
“主子。”
“做什么。”
“来都来了,陪不陪我们坐会儿?”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弯下腰,挪过一方蒲团,放在自己的背后。
“你让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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