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第148章


王疏月咳了一声:“不在……那也好……周……周明呢。”
“被传去偏殿里回话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娘娘,您一定要撑住啊。”
话刚说完,一个宫人进来传话道:“外面太医大人,询娘娘可醒过来了。”
吴宣抹了抹眼泪:“醒过来了。周太医回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院正大人在外面,大人呈了催产的汤药进来,让您伺候皇贵妃娘娘服下,有助娘娘生产。”
“娘娘身子一直是周太医照料的,院正呈的是什么汤药!”
“这……”
接生姥姥急道:“夫人,娘娘已然是力竭气尽,单靠母体之力,实难生产,再拖下去,恐怕连小主子都要出事了。”
“那也不能胡乱……”
“姨母……”
“娘娘……您别说话。存着力啊……”
“我已经没剩什么力气,那药是周明开的方子……您……把药端来……”
“可是,周明说过,这药……”
“姨母,你是实心人,但有些话,不要出口……会伤到您。您啊……就记着我的话,若我不好,您就替我说给皇上……生死是我的事,与周明……等人无关,不要迁怒,不要怨恨,以后,待大阿哥好些,别一味地吼他……”
“娘娘别说了……”
王疏月别过头,对那捧药的宫人道:“你过来……服侍本宫……把药喝了……”
那宫人看了吴宣的神色,有些迟疑。
“过来……本宫没什么力气说话,你再不过来,就要害死本宫和皇上的子嗣了……”
吴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忍看也不忍想,只得颤巍巍地站起身让开,用手摁着自己的脖子往窗边走去。
王疏月入宫以后,一直都在吃苦药。
可这一碗药比之前所的药加起来都要苦。甚至带着一丝辛辣,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五脏之中。
她忍着呕意,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吞下去。接踵而来来便是比之前还要难以忍受的剧痛。她不由绷紧了整个身子,死死地抓住被褥,抠紧脚趾,眼前的辉煌的灯火也渐渐演化成血红色的光雾。
男人带给女人最大的伤害终于来了,大到足以了结掉女人的性命。
疼爱,怜惜,荣华富贵,这些从“伤害”之中衍生出来的,被男人捧给女人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在生死之间暗淡下来。而当这些华而不实的光点暗下去之后,王疏月也终于肯对自己内心承认她对那个男人的情意和爱意。
她活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她从长州到京城,到畅春园,到热河,到外八寺,到木兰围场。
人世间的大好时节,大好风光,一幕一幕全部印入心间。
是皇帝展开了她的人生和眼界,而她也治愈了皇帝情感上的旧伤。
贺庞爱她,没有章法和道理,笨得时常令人发笑。
而她对贺庞的爱,则是深流的静水,不带丝毫嫔妃对君王的畏惧和倚赖。
没错,她早就不怕他了,如今,她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他,支撑他,想给他孩子,想他和他的家族枝繁叶茂。想他的江山无战乱,无天灾,人心归一。
想他这一生功德圆满,再也不要经历生离和死别……
想着,意识便舒展开来,不再集中于身体。
她索性甚至坦然地打开周身的知觉,任凭疼痛侵袭。
虽疼,但那助产的药毕竟起了效力。
不多时,伴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所有的疼痛瞬间潮退,她的耳中,突然尖锐地响了一声。接着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部被抽离,腰背一塌,沉沉地瘫跌在榻上。
“主儿,是个小阿哥啊……主儿,您给皇上生了个小阿哥……主儿……主儿……周太医……太医,主儿见大红……”
后面的声音,在王疏月耳中逐渐模糊了起来。意识渐渐从脑子里退出,再她彻底堕入混沌之前,她隐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喝斥,从紧闭的锦枝窗外传来:“王疏月,朕让你好好活着,你是不是听不懂!”
他来了。
哈……那个他啊,真是个憨呆子。
***
大多数的人,还是会记住一个人纯粹的好。
王疏月生产后,翊坤宫的宫人虽个个都精疲力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歇着。尽心竭力地张罗伺候。大阿哥下学后,也在偏殿为王疏月写经,就连婉贵人也亲自跪了钦安殿,替王疏月祈福。
周明日夜不休地请脉用药。
生产后的第三日,风浅雨细,雨水敲窗,伶仃作响。
王疏月终于慢慢听见了雨声,醒了过来。
周明喜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上皇帝就坐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说道:“微臣的脑袋掉不了了,掉不了。”
王疏月看了看他,方抬起抬起头。
昏睡了太久,陡一见光,眼前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衮服上光辉熠熠的团龙纹,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皇帝的脸。
皇帝眼睛通红,像是几夜都不曾合眼。他没有回避王疏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口中却冷道:
“周明,滚出去,把朕记给你二十板子领了。”
“是是……微臣这就去领。”
说完,也不求饶,端了端头顶的顶戴,爬身来退了出去。
西暖阁内的宫人也都识眼色地退了出去。
室中静可听针落。
皇帝坐在王疏月对面的禅椅上,沉默地望着王疏月,良久,他松开撑在膝盖上双手,曲肘子重新抵在膝上,而后弯腰垂头,用手掌托着额头,一言不发。
王疏月咳了一声,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主子……”
“你先别说话。”
他声音不大,王疏月却分明听出了一丝藏不住的颤抖。
“贺庞。”
她突然唤了他的名讳。
皇帝肩头一颤,仍旧没有抬头,只哽声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朕的名讳你不能叫。”
王疏月笑了笑,她慢慢将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摊开手掌伸向他。
“贺庞,你过来。”
“王疏月!不要跟朕放肆!”
她似乎跟本就没有听见他那心虚的言辞的。那弯白若凝霜雪手臂,露在细细的入室风里,如同一只细藕,就连手掌的张握,也有了莲花开闭的风流。
“你过来,我就不怪你。”
第114章 木兰花(二)
皇帝所有的脾气,忽然被她那一句:“我不怪你。”给摁灭了。
抬头又看见了她那双无波的眼睛,眸中含着水光,辉映枕边的一盏灯。乌缎般的头发此时全部垂散,有些遮在手臂上,有些压在脖颈下。金翘和吴宣在榻上堆满了大毛皮子,虽已是三月,却拥得她像一只幼兽。
“你是不是哭过啊。”她温柔地问出声。
“放肆,朕会哭?再胡言乱语,朕也给你记一顿板子。”
“你给我记了七八回板子了……等我好了,一并清算了吧。我也不想……总是欠着你。”
“你……”
皇帝哽得咳了一声,继而转向一旁,自嘲般地笑了笑,口舌之争上,王疏月向来是他的死穴。怼不赢,或者说,舍不得赢,总之最后他要缴械。此时索性不争了,仰头望着房梁叹道:“算了。”
一面说,一面终于站起身,走到王疏月的榻前,撩袍屈膝,蹲下身来。伸手握住她露在细风里的那只手。两个人手掌的温度并不想相同,她虽被拥在毯子里,手掌却是冰凉的。皇帝索性用两只手包裹住她的手掌,一点一点地将掌心的温度渡给她。
王疏月慢慢地侧过身,含笑望向他。
“贺庞。”
她还在叫他的名讳,这回皇帝没有斥她,认命地笑笑,淡道:
“说嘛。”
“我们汉人喜欢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孱弱无力,却越发显得温柔,暖融融的透窗风拢动耳旁的碎发,虽已为人母,但眉目间仍是女子干净的少年温意。
“那是说,我的命是天定的。我和你的缘分也是天定的,若不是在乾清宫前面跪那一夜,我也就不能走到你身边来。所以啊,你信我嘛,我的身子不是你伤的,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皇帝没有立即应他的话,转而望着她那只纤弱的手。那手的拇指和皇帝自己的拇指轻轻摩挲在一起,克制又温柔的肌肤之亲,让他渐渐松开了喉管。
“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都猜得到。”
“我不猜,早就被您气死了。”
“哈……朕有那么气人吗?”
“不□□人,有的时候,还有些吓人。”
“比如呢。”
“比如……周明吧,这几日恐怕快被你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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