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第159章


自律,勤政爱民的一个皇帝。告诉了你,让你替我报仇,处置皇后吗?我是汉人……为我处置皇后,你就要为我担藐视祖宗规矩的骂名。我跟了你五年了,若还是个糊涂人,那我才真的该死。紫禁城又不是话本中江湖,恩怨情仇,哪能那样痛快,你恨太后,但为了蒙古科尔沁,你仍然敬她,仍然娶了她给你定皇后。连你都是如此,遑论我!”
“遑论我啊!”
她又重复了最后的半句话,几乎说得破了音。
“放肆!”
“放肆又怎么样。我明白你的话说得再狠,也不是在怪我。你希望我自如地活着。我也明白,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如果我还不懂事,还要在紫禁城里奢求你都不曾得到的东西,那我还怎么配陪着你,陪着孩子们……”
“王疏月!你明白个屁!”
王疏月一怔。
她一直记得,皇帝是一个连“后股”这样的话都视为不雅之词,绝不肯放入口中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放肆地落粗字儿。
“朕为政,最后问朝廷要的,是一令天下行传,再无一处掣肘,为了这个,兄弟也好,臣子也好,朕杀的人不少。“苛刻”之名,早已担了一身。你以为朕还像从前那样,在皇父和嫡母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王疏月,朕如今是这天下人的主子,也是蒙古四十九旗的主子,甚至是皇后和皇太后的主子!但你……”
他搂紧了她的腰,几乎箍痛她。
“朕就是不想你做谁的奴才!”
第123章 风流子(三)
皇帝这几年好像真的说了很多矛盾的话。
最初开始相处的时候,他迫切地想磨掉王疏月身上那些在卧云精舍的书香里长出来,着实与紫禁城相互龃龉的逆刺,让她和皇后,成妃这些人一样,麻木顺从地为他的人生锦上添花。他至今都还记得,他逼近她的脸,用极具压迫性的口吻告诉她:“你是朕的奴才,朕怎么想,你就怎么想。”
可如今泼天的权势在手,大可把控住满清朝廷对汉人的统治,令每一个汉人都对俯首称臣,把所有美丽的女人都化为他光华流转的人生织锦上麻木又绚丽的花。可是,他却再也不能把卧云中那段纯粹自由的时光还给她了。
说到底,他维护皇权凌驾于她所热爱的人生之上。
所以,他这个人本身,也是伤她的人之一。
“王疏月,算了,朕不骂你了。”
说着,他半撑起身子,玉佩膈着的腰腹之处,血流失了桎梏,猛然通常,却引出钻心的疼痛。他闭了闭眼,温声道:“但是王疏月,你如果肯骂朕,朕会好好在你这儿听着。”
怀中的人听了这话,没有出声,只是摇头。
那夜晚里,他和衣拥着她在怀中睡。东风刮了一整夜,窗外满是悉悉索索的落花声,大抔大抔的杏花落进庭院青花瓷缸子里。
冷月清风葬幽花,惊心动魄。
她亦睡得很浅,时不时地惊厥,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抓扯,好像梦到了什么令她慌乱,却又羞于启齿的事。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口。她才得已渐渐平息。
次日,天放大晴。
张得通进暖阁里给皇帝叫起,却见皇帝正侧坐在榻上,低手解着自己的腰间的那枚青干种翡翠龙纹玉佩。
顺着那绳节往下看,却见王疏月的手正握着那玉佩的穗子,睡得正沉。
张得通道:“要不,奴才唤贵主儿起来伺候。”
皇帝头也没抬,仍旧笨拙地对付着腰带上的绳结。
“朕走了也不要唤她,让她睡。她爱吃什么,就让这边的小厨房给她做,大阿哥这两日也可以早些下学。再告诉周明,这两日不要来请脉,六宫众人,凡要请安,都在外头磕头,皇后和太后处但有传召,让梁安用朕的话挡回去。”
说着,他回头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复平声道:“朕要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几日。”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日常细碎的东西。
张得通听得有些发愣。皇帝却已经解开了腰上的玉佩,轻声轻脚地站起身来,往明间走去。
张得通忙追出来道:“万岁爷,那等贵主儿醒来,奴才再让何庆来取您的玉佩。”
皇帝没有回头,跨出了暖阁,一面走一面道:“给她了。”
“那是先帝爷……那个,您从未离过身的啊。”
“让她收好。”
“哦,是是。”
张得通不敢再说什么,躬身跟着皇帝往外面走。
刚走到廊上,却又见梁安与内务府的人在廊下说话。几人见皇帝出来,忙跪到一旁。
何庆见皇帝站住脚步看着内务府的几个人,趁势上前应道:“万岁爷,内务府奉了主子的娘娘的命,过来替贵主儿半挪宫的差,畅春园那边也在打理了。”
“嗯。”
皇帝半晌才嗯了这么一声,抬脚跨步从这些人面前走过,一面走却一面寒着声道:“把这些人带到长春宫,打四十板子。”
梁安听了这话,不由地鼻头一酸,忙膝行几步跟上皇帝道:“那我们主儿问起来,奴才如何回主儿啊。”
皇帝有些发恼,想着自己昨晚跟王疏月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究竟听明白没有,或者,听明白之后,究竟能不能在自己相通。想着不由心里一阵急躁,忍不住转过身,提声道:“你就回她,朕不让她去畅春园,她若敢去,朕就把她腿打断!”
“啊……”
梁安一愣,原是觉得皇帝为了自己主子,连皇后的体面都不肯顾了,谁了临着最后,他又顺着本性说出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当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皇帝这里则是刚出口就后悔了。
君无戏言啊,他看了看一旁的何庆,那狗奴才掩着脸砸吧着嘴巴看向了一边,那模样活像是在替他尴尬似的。
“何庆。”
“欸。是,奴才在。”
“你亲自去传话,这不是朕的口谕,意思到了就行,不用逐字逐句的。”
“是是,万岁爷的意思。奴才明白,明白。”
皇帝见他那副乖觉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理着袖子口,拿惯常那副道貌岸然,竭力掩着里内的心虚,跨着大步子,出翊坤宫去了。
***
南书房的值房内。
十二,马多济,并王授文程英几个人各自候着。曾少阳引着宫女进来给他们添茶。青碧色的茶汤入盏,王授文却没有心思饮品。一旁的马多济也皱着眉头,一双手纠搅在一起,不肯出声。
程英和十二在议论直隶学台的事,正说得热火朝天,晃眼见王授文坐在禅椅上一言不发,便抬手止了话,上前道:“王老在想皇贵妃的事……”
王授文一怔,忙端起茶盏掩饰。
“这是在南书房,我无别事可想。”
程英道:“八旗出身的主儿们,凡有旗人在京,向内务府递职名,再经皇上签批,到也不是不能入宫给主儿们请个安。今儿十二爷在,您老何不替你和定清询一询他,定清就要外任了,说不好就是三年五载的事,你要拼命避着也就罢了,让人家兄妹也不得相见。再有了,你不想见见你那外孙儿。”
王授文摆手道:“见不得见不得,休要再提这话。”
十二也听见了这几句话,端着茶盏过来道:“王老,其实程老的话也不无道理,本王知道您啊,是要替四阿哥和皇贵妃避外戚之嫌。您老的心啊,皇上都知道,您但太过了,反而刻意。”
王授文道:“皇上体谅,臣就更该守本分。”
十二笑了一声:“之前为了太后让皇贵妃挪宫的事,我内务府底下的人挨了板子,本王也瞅着没个话头去皇上面前请罪呢。您和定清若能递一双职名请见皇贵妃,本王把这事儿一呈报,说不定就遮了本王错处,老王大人也算对本王有恩了。”
十二这话说完,王授文忙起身跪了下来。
“微臣不敢。不敢。”
十二无奈地笑笑。
刚要去扶他,却听张得通过来传话。
“十二爷,马大人,万岁爷传二位进去。”
二人忙秉肃应着“是。”理袍,端正顶戴,跟着张得通出去了。
程英示意曾少阳搀着王授文起来,一面道:“今儿怪啊,里面是要议什么事,马多济是内大臣,十二爷又是宗亲,我今儿过来的时候,还见久不入宫的恭亲王他们也在养心殿外面候着……王老,您给猜度猜度,啊?”
王授文撑着曾少阳站起身,却是望着值房外头一言不发。
程英没了意思,叹了一口气,坐到禅椅上喝茶去了。
“得,不去里面跟朕站规矩也好。咱们也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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