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第168章


这话听得王疏月十分难受。言语尚算尊重,背后却满是墙倒人推的苍凉。
“你出去吧……”
背后突然传来那疲倦至极的声音。
“我……让你来,原本是想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他也绝不会把嫡妻的位置给你,你的儿子,永远不可能登上帝位,你这一生,永远都只能妾室。呵呵……我以为我把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你却跟我说……你从来不懂什么是争……哈……你这么说,我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我不但伤不了你,甚至还让你看见我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说着,抬起手,向外指去:“你走吧……走……”
王疏月无言以对,也不忍再呆在这处地方。
明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中秋的月光穿破锦支窗,落在她脚边。她想走,却又挪不开步子。
“王疏月……”
“是。”
“你恨我吗?”
“不恨。”
“是真话吗?”
“是真话。”
“那我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
“我死以后,让皇上杀了他。”
“杀谁。”
“陈小楼。记着,让皇上亲自下旨杀他。罪名是……是他侮辱大清国的皇……皇后……我博尔济吉特时清这一辈子,生是科尔沁的公主,死是皇帝的嫡妻,我……我的名誉,身子,绝不可被任何卑贱的人玷污……”
王疏月捏紧了手。
“那你为何还要留他在身边。”
皇后咳笑了一声:“因为……死之前,我想有个人,陪陪我……”
王疏月耳后轰然一阵炸响,她一时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触到了她。
好像是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全然相反的人。却和她一样,固执,倔强,认定自己的路。不肯做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心痛难当,再也站不住,转身往门外疾走去。
出了明间,在阶上遇见了端茶过来的孙淼。
“贵主儿,您留步。”
王疏月顿了顿脚步,孙淼则向后退了几步,屈膝跪下,将茶盏举过头顶。哑声道:
“贵主儿,请用。去年雪水,只剩这一壶了,娘娘一直为万岁爷留着,今日您来……”
她内心为自己的主子惨痛,逐渐地说不下去了……
第131章 占春芳(三)
王疏月低头的望向那盏茶,清亮的茶汤映着头顶的满月,冷清凄凉。
她伸手想要接下那盏茶,一时之间,却犹豫了。伸了一半的手,又怔怔地收了回来。
“既是留给皇上的,那便等皇上来喝吧。”
端盏的人手指颤抖,满眼哀伤。
“皇上啊……”
她突然笑了笑,声音里有一丝绝望。
“奴才去求过万岁爷很多次,求他来看一眼我们主子。”
“他没有来过吗?”
“没有,贵主儿,其实主子娘娘和奴才们心里都知道,皇上再也不会来长春宫了。哪怕您不恨娘娘,没有让皇上至皇后娘娘于死地。可皇上和娘娘的缘分,到此……也尽了……”
说着,她复又将茶举平。
“贵主儿,您喝了这一盏茶,我们娘娘也就能把心放下了。”
王疏月终于伸手端起那盏茶。
盛茶的盏是剑盏,釉质极其厚,釉色是青黑色的,其中又撒着如同雪花似的冷纹。茶汤盛在其中,色并不好看。但茶香却格外的冷冽,如同韶华盛极的花,急于在践花时节从人间归去,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馥郁都吐尽了。
次日日初时,就要绚烂的一败涂地。
王疏月低头饮了一口。
茶味苦得令人呲牙皱眉。
皇后想要对皇帝说的话,她这一生的感受,她的孤独和辛酸,悲和欢,自珍,无奈…好像全都贪心地,一次煮在了其中。
王疏月抬起手,闭着眼,好不回避其苦味,由着茶汤从唇齿间趟过,又慢慢地渗进喉咙之中。
饮尽茶时,月上中天。
乾清宫的中秋家宴还没有散。舞乐之声穿过高树与层楼,传入长春宫中,后殿的怡情书史前,那个喑哑的声音跟着前面的丝竹管弦和了两句,盛世太平乐曲,四海升平的词句,堂而皇之地对抗着长春宫沉寂。
王疏月放下茶盏。
孙淼含泪向她磕了一个头。
“谢贵主儿。”
说完,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对门前候着的太医院的人轻声道:“好了,你们进去伺候主子娘娘吧。”
几个太监应声正要进去。却听得背后一声:“等等。”
几个太监忙回过身来:“贵主儿,您有什么吩咐。”
王疏月一言不发,跟了几步上去,伸手端过那一碗药,抬腕,将那碗中的全部倒在了地上。乌黑的药汁顺着台阶流了下去。
太监们面面相觑。
“贵主儿,这……”
王疏月放下药碗,平声道:
“主子娘娘已经受不住这些了……今儿是中秋,让娘娘歇一晚吧。”
众人不敢说话,唯有孙淼的眼中蓄泪,在王疏月身后叩头不止。
王疏月转过身,听着背后额头与地面磕碰的声响,由不地加快了脚步,往长春宫外走,一面走,一面抬手抹着脸上眼泪。
和皇帝相处这么多年。身为嫔妃,她慢慢解开了皇帝很多的心结,教他如何做一个丈夫,如何做一个父亲。
但帝后之间,大清朝廷与蒙古草原之间那无数个死结,却好像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情不自禁地为这个伤害过她的女人难过。
皇后和皇帝的结局,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般的,一切都是宿命使然,由不得皇后,也又不得皇帝。
如同那一盆在南宋时曾经唐琬的手,送给陆游的秋海棠。
终究在长春宫里,养成了《春闺梦》中的断肠花。
那一句“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真是伤人啊……
***
八月底。
皇帝奉太后,启程前往热河,并拟定远赴锡林郭勒南端的七星潭,与科尔沁部,丹林部,并外藩四十九旗会盟。敬嫔,敏贵人,婉嫔,以及王疏月等嫔妃同往。令外,在随扈的队伍之中,除了几个与皇帝同辈的亲王郡王之外,还有恒卓和另外几位宗亲后代中的佼佼者。
西北边地的秋天,格外的肃杀。
冷月高风日复一日的伴随的御驾,九月初十,御架驻毕在热河行宫。也就是在同一日,紫禁城里传来消息。皇后病死在长春宫中。
这则消息是张得通亲自递到皇帝面前的。是时,皇帝刚刚与程英等人在四知书屋里议过七星潭会盟的大阅之事,几张会盟大阅的图纸压在他的手臂下面。
皇帝正在看急送的折子。王疏月坐在他身边翻书,那页面儿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趁得周遭寂静。
张得通进来,小心的将宗人府并内务府的本子递到皇帝手边,道:“万岁爷,十二爷从京城递来的,奏皇后娘娘的事。”
说完,直身侍立到一旁。
皇帝将手中那一本奏折批完后,方去翻那本折子。
本子写得极其简单,像生怕触到皇帝的逆鳞一般,只是语气恭敬地陈述事实,不带一点情绪。
皇帝扫完所有的字,随手合上折子。手指在书案上敲着,半晌方道
“传旨给十二,照朕之前跟他说的,停灵长春宫,不设祭,也不发丧,等朕从锡林郭勒回来,再行旨意。”
“是……还有一个人,万岁爷,要如何处置……”
“谁?”
“南府外学,陈小楼,经长春宫的孙淼禀,皇后禁闭期,曾传召此人在怡情书史中唱戏,然孙淼说……此人对皇后……”
“哦。”
皇帝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摆了摆手:“传旨内务府。杖毙此人。”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张得通领话退了出去。
皇帝翻起另一本折子,却莫名地看不下去了。
他索性丢开,撑起手摁了摁太阳穴。
正觉有些难受,却觉有人替过了他的手。与此同时,她温柔的声音传来耳边。
“怎么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最后到是将身子向后靠去,让后脑勺枕在她的小腹上,倦道:
“没什么。”
说着,用手撩了撩书案上的折子。
“看累了。”
“那……我陪你睡会儿吧。”
皇帝闭着眼睛笑了笑,淡声道:“你在说什么糊涂话。想受罚吗?朕从不白日宣淫。”
王疏月低下头,“是你在说胡话吧。我是说你躺着睡会儿,我守着你。”
这句话真实又平常,又温暖。
金色的夕阳从锦支窗里透过来,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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