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第71章


叶暇眼见着少年回头对她微笑,满眼的关切和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辨认他的嘴形,却觉得视线里一片血红,所有的景象都被血色覆盖,再看不清。
她看见自己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少年被人所杀。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远泽!”
叶暇蓦然惊醒,直到看清周围的环境,方才稳住不甘的心绪,只是仍心有余悸,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好在,这只是个梦,她带着他逃出来了,只是……
这是个简陋的屋子,房梁上还结着蛛网,勉强糊着劣质的窗纸,四下都是尘埃,唯有她躺着的这处床榻是干净的。
叶暇搜寻的视线在不远处的木桌旁停住,裹着厚厚绷带的少年撑着头睡得很沉,眼下青黑未退,又添新迹。
天光熹微,为年轻的清致面孔上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浅辉,初见棱角的轮廓彻底柔和了下来,只是眉间压得很紧,印出一条深深的折痕。
叶暇动了动唇角,想要开口唤一唤他,然而她刚刚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他,可见小王爷实在是累极了。
也难怪,这一番惊心动魄,生死几度,恐怕他一生里历经的风波险阻,都全发生在离家以后。
“真是。”叶暇倚回枕上,心里又弥漫上熟悉的酸涩之情:“真是傻。”
叶无暇是所有人口中的高手侠客,值得信任的朋友知己,前半辈子总以“强者”自居,然而在古远泽面前,却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一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弱者。
应该挫败,应该懊悔,应该羞恼吧?为何心里,只有不断翻涌的酸楚和遗憾呢?
真是抱歉啊,让你看见这样的叶无暇。
叶暇垂下了眼帘,她按了按丹田处,却意外地发现没有太多的痛楚。此处的伤纠缠了她这么久,痛楚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她几乎要忘记了健康的感受。
古远泽睡得极不安稳,酸痛的手臂一时没有撑住头,他倏然砸在了桌面,立刻清醒过来,看见叶暇,眼露惊喜道:“你醒了!”
这双眼睛里也是满满的血丝,叶暇移开按在伤处的手,抬眼微笑道:“嗯,没事了,你的伤这么严重,怎么在这里守着?”
古远泽动了动压麻的手臂,上前来为她压了压被角,轻声道:“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我实在是担心。”
“抱歉。”叶暇眼睫微颤,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让你遇见这样的事。”
“……”古远泽垂眼盖住眼中蒙上的一层阴翳:“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若是我有武功……”
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踏出家门才知道,除了身份他是真的什么也没有,遇见危险时,连喜欢的姑娘也保护不了。
叶暇闭了闭眼,艰难道:“远泽,我……”
剩下的半句话如何努力也吐不出口,叶暇抓紧了身下的床褥,终是道:“这从来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把你拉进来的。”顿了顿,她转过脸,轻声道:“远泽,如果有人隐瞒了你什么事……或者,欺骗你——”
叶暇自认磊落,还从未有如此艰难的时刻:“你会原谅她吗?”
皇室中不知暗藏了多少阴谋算计,他出身皇家,而容王府的环境更是诸多不可言说的晦暗之事,古远泽对人的心思从来敏感,如何察觉不出叶暇此时的愧疚和矛盾。
他许久不做声,叶暇等待多时,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神。
她怔了怔,诧异于少年眼中毫无芥蒂之意,还是那样澄明而温柔。
“如果是你的话,”古远泽弯着嘴角:“我会原谅。”
叶暇好奇地问:“那如果是其他人呢?”
“那我得考虑考虑。”
少年郎做出一副“考虑”的表情,等到叶暇被他逗笑,便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正色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他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叶暇叫住,女子清润干净的声音被压得低哑:“远泽。”
他顿住脚步,正要回身,却听她语速极快道:“远泽,对不起,你还是回瑜州府吧。”
叶暇的诺言从不轻许,可是说好了要带他看一看真正的江湖,此刻还是想要食言了。
“不行。”古远泽背对着她,眼睛里燃起怒火:“你说好了的。”
这个时候倒有桀骜少年人的风范了,古远泽站在门前,天光投射进简陋的小屋中,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身形高挑,历经这许多风波,气质本该愈趋于沉稳,可现在却有了几分轻狂的意味,这幅姿态不禁令叶暇感到压力:“你要食言,我也不会走。”
叶暇再欲开口,就见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去了。
“这是……”叶暇翻了个身,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生气了?”
没想到看起来好脾气的小王爷也会生气,不过对于她背弃诺言这件事,本来就应该生气的。
叶暇用手盖住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
这是一处猎户人家,彼时叶暇强撑许久,终是没有寻到人烟,两人还是被人捡回来的。
古远泽行到厨下时,扎着麻花辫的农家小姑娘正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出来,看见他,眼睛一亮:“蓝哥哥,那个姐姐醒了吗?”
古远泽谢过了她的关切,抿了抿嘴角:“她醒了。”
“但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小姑娘抹了一把脸,只能说端正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一把黑灰:“你自己的伤也很严重啊,现在她醒了,你总算可以放心把那个大姐姐交给我了吧!”
提到他自己的伤,伤口便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提醒着古远泽他此刻的虚弱,他的脸色瞬间白了起来,站立不稳之下接连踉跄了好几步。
小姑娘两手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汤,也无法腾出手扶他,好在一道绵柔的真气自远处拂来,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你该休息了。”雪白的大袖一卷,古远泽在这股力道下彻底站稳,只是脸色还是极为难看,来者睇一眼少年人,劝慰道:“她既然已醒了,就再无大碍,倒是你,若是再强行撑持,后果难料。”
那把剑离他心脏不过一寸的距离,能在这个时候还保持清醒已是极为难得,古远泽听到“已无大碍”便彻底放松了下来,精神松懈之下便要倒下。
白衣佛者自农家小姑娘手中接过药汤,衣袖一拂,将小王爷送至女孩手中接稳,神态淡然:“把他扶进屋里躺着吧,切不可再让他擅自走动了。”
见女孩谨慎应下,白衣佛者这才将目光转向小王爷踏出的那间简陋房屋,她眉眼微垂,徐然走进。
叶暇正在盯着蜘蛛网发呆,听见脚步声才转过眼去,看见来人,不禁挑了挑眉。
“清持前辈?原来是你。”叶暇笑道:“果真是走了大运,否则我真是再无生路。”
叶暇未曾想到,那个情状下还能有此运气,遇上一个懂医理、存仁心的人。
江湖上的渡尘居士沈清持。
传言中她曾拜入佛门,却未剃度,精通禅道,却不轻易谈禅,以着雪白僧衣、持紫檀佛珠为象征,踏遍山水,四处行善,因而江湖里人人尊她一句“女菩提”。
她是个说不上美丑的女人,因为一身悲悯超脱的气质太盛,无人会注意她的相貌。
红尘早断,佛者眼底便再无红尘,只有对世人的怜悯慈悲。
长发随意披在肩头的女佛者转着手中的佛珠,微微颔首,默诵了一句佛语,将手中汤药置在桌上,屈身扶起叶暇,长袖一卷,碗便纹风不动地收入手中,未洒出一滴药汁。
她将药递给叶暇:“你此次也算因祸得福了,真力冲破了阻碍的经脉,只是丹田处仍存伤患,不可轻视。”
叶暇捧着碗没有喝:“我方才也察觉到了这点。”
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脸上却并不见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眉目凝重:“请问,远泽他……伤势如何?”
☆、辛密
“放心罢。”
沈清持只说了这短短三个字,叶暇便已安心下来,她苦笑着致谢:“这次多亏前辈了。”
“善信该为之事,不必言谢。”对上叶暇,这个超逸绝俗的佛者也不那么疏远了,她眼中浮上淡淡的关切:“自善信两年前与你一别,再相遇时,无暇仍是无暇。”
“对、对!”叶暇扶着额头哀叹道:“老天爷总不放过我,总之叶无暇是闲不下来了!”
沈清持摇摇头,此“无瑕”非彼“无暇”。可惜叶暇未领会到她的赞誉,只眉头也不皱地仰头一口饮尽药汤,笑道:“好在已经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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