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钿》第80章


话给她好生休养,那一茬不愉快,也就尽数消弭了。
一日天晴,兮柔派人往公主府送了帖子,请合懿与知遥过府一叙,说是都中新来个琴艺高超的女乐师,今日应邀往端王府献艺,正好与她们二人一同欣赏。
合懿收了兮柔的帖子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吩咐松青和露初速速备马车,稍待片刻便与知遥一同往端王府去了。
这时候的气候最是舒服不过,车窗打开迎进来细风阵阵,伴着街市两旁的五谷香气和叫卖声,小孩子互相追逐的嬉闹声,随处可见都是繁盛的烟火气。
马车途径西市时,远远瞧见有许多人围在一面官府的布告栏前,布告栏后头有块宽阔的四方高台,寻常是用来处斩犯人的刑台,眼下虽还未有人,但看那布告栏前的动静,想必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犯命丧其上了。
“何必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刑,一刀下去犯人身首异处,血流下一地,瞧得人心里多膈应,听说还有小孩子偷偷挤在人群里围观,也真是不怕晚上做噩梦……”
合懿说着便不自觉蹙起眉,她是个见不得血腥的人,单只想想那副情景都觉得一阵作呕。
知遥直说她想得太简单,“你以为当众处斩这待遇是人人都能有的么?普通不足挂齿的犯人就在天牢里酷刑或鸩酒便了结了,只有那些十恶不赦声名远播的大人物才轮得上这块刑台,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怎么死,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着他们死,为的是个威慑,让其他人在作恶之前先想想他们的下场,说不定怕了也就退缩了。”
话也算这么个理,但其实仔细想想,能犯下此等罪过的人,哪一个不是刀口舔血之辈,此等威慑对于普通百姓或许有用,但对于那些人,只怕收效甚微,或许还更会适得其反,激发他们对朝廷更大的仇视。
因普通百姓多数是不识字的,每逢有大事,布告栏旁边总会有一两个热心的读书人将官府布告通读给围观的百姓听,马车渐行渐近,合懿还离着一段距离便隐约能听见人群里断断续续的讨论,听仔细了才分辨出来,说的是“叛军匪首邹衍”。
这是,抓到人了?
她一霎起了好奇,转过脸去眯着眼往人群里望了望,车驾车辕较高,使她不费多大功夫就能越过人群的头顶一眼望到那布告上的画像……
人有时候的记忆是个玄乎的东西,合懿从那副或许不太贴切的画像中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邹衍”,而是几乎就要消失在脑海里的,当初在书坊只有一面之缘的——周岩!
周岩,邹衍,邹先生……
合懿一霎脸色苍白,额上莫名渗出一层冷汗,忙叫停了马车,又吩咐松青去布告栏撕一幅画像过来。
知遥不明所以,“灵犀你怎么了?刑部的布告就这么随意撕了不好吧?你不愿意看咱们关上窗快些经过就是了,兮柔还等着……”
“不去了……我不去了……”合懿艰难地空吞咽了几下,侧过脸强自镇定地朝她扯出个笑,“我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不想出门了,你去端王府替我给兮柔道个歉,晚上就在她那边陪陪她,明儿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她说着便起身往马车外走,知遥诶了一声,手扬在半空中正准备拉住她问个清楚,又听她回头嘱咐了句,“遥遥,先别急着问我怎么了,也别告诉任何人今日之事,能答应我吗?”
第72章 红尘合
封鞅近几个月已有意顺应帝心藏锋; 是以回府的时辰一天早过一天; 经过长喜街的一家甜点铺子时; 想起来合懿昨晚上说是想吃酸甜口的东西; 命人停了马车; 亲自进店里买了些她爱吃的蜜饯点心带回去。
踏进昭和殿暖阁时里头静悄悄的,只见合懿一个人背对着翠竹屏风坐在茶案前,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一动不动,不知在专注些什么; 窄窄一道背影轮廓近乎消溶在窗口照进来的漫漫和光中。
他四下里瞧了瞧,没看见知遥,甚至连近身伺候的松青与露初也不见踪影。
挑开珠帘过去; 边走边叫了声灵犀,“在看什么呢?今日怎么没和郡主在一起?”
不料寻常的一句问话直把那边茶案前的人吓得一哆嗦,随即手忙脚乱地像是收起来了什么东西。。。。。。
封鞅瞧着这反应自然是不悦的,眉头不自觉便蹙了起来,看她将要转过身来忙又立刻平复下; 缓步行到她身边,提着手里一盒山楂糕放在案几上; 取笑她; “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在背着我偷偷看些不正经的话本子了?”
他说着话含笑瞧她一眼,一侧目却倏忽撞进她泪光莹莹的眼底,像是两颗沾染了雾气的水晶; 凑着泛红的眼眶审视地盯着他,有种能让人心慌气短的力量。
“世卿……”
但合懿望着他的一霎那,无语泪先凝,所有精心准备的防线顿时崩溃地彻彻底底。
其实在他回来前她一个人在这屋里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脑子里不知过了多少遍质问的话语,但是直到他站在面前了她才发现,任凭做好再如何坚固的心理准备,都抵不过他叫一声“灵犀”。
这该如何是好,说不出来的话堆积在心口压得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收在袖子里的画像霎时间变成了条剧毒的蛇,在手臂上咬一口,痛感瞬间就能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么了这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封鞅心里不由得沉了沉,没来由的不安一时间潮水似得涌上来,瞧着她脸色不好,忙伸手去扶住她,“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嗯?”
合懿突然一把紧紧拉住他扶在肩膀上的手,满怀期冀的望过来,“世卿,无论任何事你都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骗过她吗?没有吧。。。。。。他只是把一些不堪的过往藏起来了而已,为的,都不过是不想失去她。
他嗯了声,目光未曾有丝毫躲闪,仿佛一如既往的坦诚。
合懿瞧着却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迟疑了片刻才顿顿开口,“去年,我曾在书坊见到一个人,他自称。。。。。。自称周岩,而今日,我却在刑部的人犯告示上看到匪首邹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如此相似,你说,这是巧合吗?”
邹衍的名字从合懿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封鞅眸中倏忽黯然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刹那间光华不再。
她从袖口中拿出来那张画像,上面的人仿佛隔着一层单薄的画纸在冷冷看着他狞笑,失败者的得意有时候竟也如此刺眼。
他艰难地笑了笑,有些穷途末路的挣扎,强自镇定地试图去握住她的手给自己一点慰藉,幸好她还没有躲开,“世上之人千万,长相相似者何其众多,况且此等画像通常偏差较大,寻常官府对着真人都认不出的例子比比皆是,许是你记错了呢。”
真是拙劣的谎话,听起来就像是狡辩,但此刻心乱如麻的他已没有办法想出更好的说辞。
“乖,别想太多。”封鞅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此生第一次做出逃避事实的举动,竭力想维持住现有的一切,“今日路过甜点铺子买了你爱吃的山楂糕,来尝尝味道喜不喜欢。。。。。。”
合懿却不肯,“那你那位旧友邹先生又是何人?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以何为立身之本,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既然你说不会骗我,那就告诉我!”
“灵犀。。。。。。”他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嗓音竟一瞬间奇异的平静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合懿咬紧牙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心里的怀疑就像毒药,只要埋下了,便阻止不了它蔓延开来。一句问句,可她明明是笃定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千斤石重重打在封鞅的胸口。
他低垂着脖颈,良久才有一声沉重地叹息:“那日上门的确是邹衍,但我。。。。。。”
话没来得及说完,合懿突然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在他玉质的脸上瞬间留下了一片突兀的红,他原是能躲开的,只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没有动一分一毫。
“原来你才是朝廷里勾结叛逆之人,乱臣贼子!你这个乱臣贼子!”她气得咬牙切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父皇和阿玦一个比一个重用你,视你为国之栋梁肱股之臣,可你呢?勾结旧国余孽造我家的反,你当初答应娶我究竟有何居心?你说!”
“于国不忠是我错了,但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灵犀你相信我,早在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们断绝了往来,绝没有半分利用过你!”
他用力去试图抓住合懿的手,仿佛这时候如果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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